阿瑤踏出雲夢澤的一刻,裙擺邊緣還綴著未乾的水珠,如同碎星垂落,隨著她步履輕移簌簌滾入泥壤,洇開一串轉瞬即逝的深痕。
風拂過,撩起她墨玉般的長發。
幾縷發絲如遊絲黏附在她白皙臉頰,卻襯得那雙瞳眸愈發清亮倔強——那不再是尋常少女的明眸,而像是淬過火的墨玉,深處躍動著一點金芒,清晰地映出天邊那道豁然裂開的金紅色晨光。
那不是尋常日出。
倒像是某位神隻捏著熔化的金液作墨,以天為帛,狠狠在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的天幕上,劃開一道熾烈到刺眼的傷口。
光焰奔湧,億萬璀璨光粒如活物般浮動、跳躍,爭先恐後地鑽入她的鼻腔,帶著晨曦微熱的暖意,又似神明低語時吐納的輝芒。
少女緩緩抬手。
指尖如初綻桃瓣般纖嫩,透出淺淺月牙白,迎向那自雲端奔瀉的光流。
可那光,滑如流沙,疾如逝水,簌簌地從她纖細的指縫間溜走,隻在皮膚上留下一抹轉瞬即逝的、近乎灼痛的微燙觸感,空落落的,什麼也抓不住。
“嗡——”
身後傳來一聲仿佛來自天地深處的、沉悶如歎息般的轟鳴。
一道接天連地的灰白霧牆自澤中升騰,厚重如太古巨獸無聲弓起的、肌肉虯結的脊背,粘稠似萬千流逝時光在此刻驟然凝固而成的巨大屏障。
它沉默地矗立著,隔絕了天地,也徹底將她與身後那片神秘縹緲的雲夢澤分離——觸不到、穿不透。
“走吧。”
神識之海中,一道聲音泠泠響起。
冷得像雪山頂終年不化的冰,又似寒泉滴落玉磬,清冽、空茫,剔除了所有屬於人間的溫度與情感波動,隻有一種近乎規則的淡漠。
阿瑤探出的指尖聞聲猛地一顫,握劍的手也隨之微微一晃————
如今的她,外在皮囊仍是那個溫潤如白玉的少女,內裡,卻封存著一輪萬載前的冷月。
神女夕瑤的神識,如同一條極寒的溪流,在她溫熱的血脈間無聲而強製地蜿蜒流淌。
每流經一寸,便震得她那點屬於“阿瑤”的魂魄瑟瑟發抖。
那是一種高山覆頂的壓迫,亦是一種撕破凡俗迷障的冰冷清醒。
萬物褪去色彩,餘下最本質的、線條分明的脈絡,冰冷而真實。
阿瑤低頭,目光落在手中長劍之上。
鳳翎劍。
劍柄之上,紋路如鳳凰羽枝層疊交錯,完美地貼合她的掌心,傳來一陣持續而溫厚的暖意,比晨露更暖,比霧牆更柔軟——像是活著的溫度。
這柄劍,是希望,是執念,更是她複仇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倚仗。
突然,一張臉猛地撞進她的腦子裡——沈若初!
那臉猙獰得扭曲著,眼睛裡滿是貪婪,像餓狼盯著肥肉,嘴角還勾著抹惡毒的笑,仿佛又在說“你這種廢物,就該去死”。
就是這張臉,毀了她的一切,將她逼入絕境。
滾燙的怒意如同壓抑了太久的地底岩漿,轟然自心口翻湧而上!瞬間灼燒過四肢百骸,喉間竄起鐵鏽般的苦澀。
她攥劍的指節繃得慘白,一種想要毀滅一切、焚儘一切的瘋狂衝動在她單薄的胸腔裡劇烈地衝撞、咆哮!
爹娘染血的麵容、青禾村滿地的血……破碎的畫麵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