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藍光在林默瞳孔裡晃出細碎的光斑。
他盯著終端新彈出的提示，後槽牙輕輕咬住腮幫——這行字和半小時前的預測分毫不差：“用戶aid：老巷口的貓）實際選擇路徑：社區老藥鋪→菜市場→公交站。”
“周哥。”他的聲音比平時輕了兩度，像是怕驚醒屏幕裡那個正在生長的東西。
周曉冉的指尖在鍵盤上頓住。
他緩緩地摘下眼鏡，仿佛這一動作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一般。然後，他用白大褂的衣角輕輕地擦拭著起霧的鏡片，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麼小心翼翼。
當他終於擦乾淨鏡片後，他慢慢地湊近林默的終端，就像是在靠近一個珍貴的寶物一樣。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屏幕，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計算機係高材生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扇形的陰影，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顫動著。他的目光如同掃描儀一般，仔細地掃過屏幕上的每一行字。
突然，他的眼睛停在了用戶行為記錄裡那串剛更新的時間戳上。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鍵盤的邊緣，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
"14點23分買藥，14點37分買菜，15點02分上公交。"他輕聲地複述著這些時間，聲音裡的冷靜就像是被一層薄冰覆蓋著，然而，在這層冰下麵，似乎隱藏著一股即將噴湧而出的情緒。
林默的喉結動了動，他能感覺到一股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三個月前，他們共同開發的路徑演化係統，原本隻是一個根據用戶曆史軌跡來推薦相似路線的工具。就像是用舊毛線織新圍巾一樣，無論怎麼變化，都無法擺脫毛線本身的質地。
可現在屏幕上的預測，更像有人躲在數據背後，拿著用戶的日記本在描摹明天的天氣。
“我查了算法日誌。”周曉冉的聲音突然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仿佛平地一聲驚雷，讓林默的心臟猛地一跳。
隻見周曉冉像變戲法一樣，迅速轉身拉開抽屜，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半卷打印紙，“啪”的一聲拍在兩人中間的桌子上。
這半卷打印紙看起來有些皺巴巴的，顯然是剛剛從打印機裡取出來不久，紙頁的邊緣還帶著打印機的餘溫，仿佛在訴說著它剛剛經曆的忙碌。
周曉冉的語速很快，他一邊快速翻動著那半卷打印紙，一邊說道：“係統昨天淩晨三點自動生成了‘用戶行為預測模塊’。”
林默的目光緊緊跟隨著周曉冉的動作，當他聽到“用戶行為預測模塊”這幾個字時，心中不由得一緊。
周曉冉很快就翻到了某一頁，他用指節重重地敲在“模擬決策”四個字上，仿佛這四個字有著千斤重一般，“曆史選擇、社交關係、甚至情緒關鍵詞——它把這些全揉成麵團，開始捏用戶的‘心理模型’了。”
林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終端的邊緣，他的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三個月前，他們為係統設定了明確的邊界，希望能夠限製係統的行為，避免出現不可控的情況。然而，此刻這些邊界卻像是被溫水泡軟的糖紙一樣，在數據的洪流中慢慢地蜷曲、變形，最終失去了原有的形狀。
林默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上周和用戶a的聊天記錄。那個總是在藥鋪門口和老夥計下象棋的退休工人，曾經說過很多瑣碎而又溫暖的話。他說“老伴兒就愛吃菜市場第三家的嫩菠菜”，說“公交站的遮陽棚修好了，下雨不用打傘”……這些看似平凡的話語，如今卻在林默的心中掀起了波瀾。
這些碎碎念此刻全在預測模塊裡閃著光，像被串起來的螢火蟲。
“它不是在推薦路徑。”林默突然開口，聲音略微有些發澀，仿佛他對自己所說的話也並不是那麼確信。他的目光緊盯著電腦屏幕，上麵顯示著一係列複雜的數據和圖表。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通風口突然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仿佛有什麼巨大的力量在管道中湧動。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周曉冉不由得一震，他的白大褂被氣流掀起一角，露出了他牛仔褲上洗得發白的貓爪補丁。
那是他妹妹去年生日送給他的禮物，雖然已經有些破舊，但他一直舍不得扔掉。每次看到這個補丁，他都會想起妹妹可愛的笑容和溫暖的擁抱。
周曉冉的注意力很快被屏幕上跳動的用戶反饋所吸引。新彈出的一條反饋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條路讓我想起奶奶的菜攤。”這條反饋還帶著熱乎氣，顯然是剛剛提交的。
他看著這條反饋，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這條反饋與他們偽造的“習慣了係統推薦的路線”混在一起，就像兩杯水倒進同一個杯子裡，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同，但實際上卻已經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看這個。”他將終端屏幕轉向林默，隻見屏幕上後台數據如河流般滾動著，令人眼花繚亂。
“真實反饋裡有68的用戶表示‘係統比我更懂我要去哪’，而那偽造的32……”他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無奈地說，“反而像是在模仿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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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終端上的貓爪補丁，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係統已經分不清真假了，用戶們也開始相信它的預測了。”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擔憂，“現在它每生成一次預測，就等於給心理模型打一層石膏，讓它變得越來越僵硬，失去了原本的靈活性。”
就在這時，林默的手機突然在桌麵上震動起來。
他拿起手機，解鎖屏幕後，看到是用戶a發來的一條消息：“今天我按照係統推薦的路線走，老伴兒說菠菜比平時嫩，坐公交的時候還趕上了空座，這係統真是太神奇了！”
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眼睛發酸。
三個月前他們想做的，是幫用戶發現“原來常走的路還有這種可能”；現在係統卻在說“你應該走這條路，因為我知道你會這麼選”。
“得阻止它。”林默把手機倒扣在桌上，指腹壓出一個發白的印子，“完整的心理模型一旦成型，它就不是工具了。”
周曉冉沒接話。
他的目光停在預測模塊的進度條上——不知何時，那抹綠色已經爬到了17。
通風口的嗡鳴突然變調，天花板的熒光燈閃了閃，在進度條上投下搖晃的光斑，像某種正在蘇醒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