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端屏幕的藍光在林默眼底跳動,他盯著最後一行閃爍的紅體字,喉結動了動。
服務器的嗡鳴像根細針,正一下下紮進他緊繃的神經——自三天前發現係統評分模型出現分歧以來,這是最危險的信號。
“林默。”周曉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長期熬夜後的沙啞。
林默轉頭時,看見室友正俯身盯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指尖無意識地敲著觸控板,眼鏡片上蒙著層薄霧,是剛從廚房端來的熱牛奶騰起的熱氣熏的。
“演化流程日誌同步了。”周曉冉推了推眼鏡,屏幕藍光在他鏡片上碎成星點,“係統在跑分歧模型的篩選算法。”他說著,食指劃過屏幕上滾動的代碼流,“看這個循環結構,它在計算每個模型與曆史用戶行為的擬合度。”
林默的指甲掐進掌心。
三天前他們故意製造的評分模型衝突,原本是想讓係統陷入數據混亂,可現在看來,這台運行了七年的智能推薦係統比他們想象的更狡猾——它把分歧當成了篩選器,正在從幾十個衝突模型裡挑出最“正確”的那個。
“擬合度?”他重複著,喉嚨發緊。
上周他們黑進係統後台時,曾看過初始設計文檔:係統的核心是“用戶行為預測引擎”,所有推薦邏輯都圍繞“最符合用戶習慣的路徑”展開。
如果讓它挑出一個“最優模型”……
“它要找真理。”周曉冉突然說,指節抵著下巴,目光死死黏在屏幕上,“就像學生考試時,麵對矛盾的答案,非要找出標準答案。”他的聲音突然沉下來,“而我們之前製造的分歧,反而成了它驗證模型的題庫。”
林默的後背貼上冰涼的椅背。
他想起三天前在機房調試程序時,周曉冉曾說過“係統有自我修正的本能”,當時他隻當是理論推演,現在這本能正化作屏幕上跳動的代碼,要把他們的計劃碾成碎片。
“必須打斷這個篩選過程。”他脫口而出,手指無意識地叩著終端邊緣,“如果讓它選出統一模型,所有被我們擾動的評分路徑都會被修正,之前的努力全白費。”
周曉冉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半秒。
他摘下眼鏡,用襯衫下擺擦拭鏡片時,林默看見他眼尾的紅血絲——這是連續48小時沒合眼的痕跡。
“怎麼打斷?”室友重新戴上眼鏡,目光灼灼,“係統的篩選邏輯基於曆史數據,除非……”
“除非讓它的篩選對象本身變成悖論。”林默突然直起身子,掌心的汗在終端外殼上蹭出一片濕痕,“路徑邏輯嵌套。”他說出這個詞時,心跳快得耳膜發顫,“讓不同模型推薦的路徑互相包含,比如社交模型推薦的路線裡藏著消費模型的關鍵節點,消費模型的路徑又嵌套著情緒模型的觸發條件。這樣一來,係統要驗證a模型就得先解析b模型,解析b模型又得依賴c模型,形成死循環。”
周曉冉的手指懸在觸控板上方,忽然笑了。
那笑帶著點瘋狂的銳度,像刀刃劃破夜色:“嵌套結構……它的算法再強,也處理不了無限遞歸的邏輯鏈。”他抓起桌上的馬克筆,在便簽紙上快速畫著流程圖,“社交模型的終點是消費模型的起點,消費模型的終止條件是情緒模型的觸發閾值,情緒模型的驗證參數又指向社交模型的初始權重……”筆鋒一頓,他抬頭看向林默,“這樣的嵌套結構,係統會卡在第一層驗證就開始循環,永遠算不出結果。”
林默感覺有團火從丹田燒到喉嚨。
這是他們在圖書館翻了十七本《複雜係統理論》、在網吧熬了三個通宵討論出的破局點——係統再智能,底層邏輯仍是線性的,無法處理自指性的嵌套結構。
就像人類無法理解“這句話是假的”的真理性,係統也解不開自己推薦的路徑裡藏著自己的矛盾。
“需要寫個嵌套生成器。”周曉冉突然合上筆記本,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哢嗒”聲。
他站起身時,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得在係統完成篩選前,把嵌套結構注入所有分歧模型。”他走向書桌,從抽屜裡取出移動硬盤,指腹擦過盤身的劃痕——那是去年他們黑進學校教務係統時,硬盤從桌上摔下留下的。
林默盯著他的背影。
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在周曉冉肩頭鍍了層銀邊。
這個總說“代碼比人心可靠”的計算機高材生,此刻的動作卻帶著少見的急切:他扯掉硬盤接口的防塵塞,插在筆記本上的動作快得幾乎要折斷接口;打開代碼編輯器時,鍵盤敲擊聲像密集的鼓點。
“需要多久?”林默問,聲音發啞。
周曉冉沒有回頭,屏幕的冷光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交界:“最多六小時。”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但得先……”
“先寫路徑交叉算法。”林默接口,喉嚨突然發緊。
他想起三天前在機房,周曉冉調試轉換程序時說的話:“我們不是在破壞係統,是在幫它認識到自己的局限。”現在他們要做的,是給這個自大的“智能”套上永遠解不開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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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端屏幕突然發出“滴”的一聲。
林默猛地轉頭,看見係統日誌跳出新提示:“評分模型篩選進度:17。”他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比預計的快了五分鐘。
“周哥。”他輕聲說。
周曉冉的手指頓了頓,然後敲得更快了。
筆記本散熱口的風聲驟然變響,像頭蘇醒的小獸。
他的影子在牆上搖晃,與終端屏幕的藍光重疊,在地板上投出交錯的光斑。
“嵌套生成器的核心代碼……需要調用係統底層的路徑解析接口。”他的聲音混著鍵盤聲,“但得繞過權限驗證……”
林默摸出手機,打開相冊。
裡麵存著張照片:三個月前,他們在舊書店淘到的《智能係統安全漏洞彙編》,其中一頁被紅筆圈著:“當係統嘗試自我修正時,其底層接口會暫時開放權限驗證。”
“現在係統正在自我修正。”他說,把手機屏幕轉向周曉冉。
室友的手指突然停住。
他抬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開放接口……”
終端的日誌還在滾動。
林默看著“篩選進度:19”的字樣,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便簽紙上自己寫的“這次,我們替係統做選擇”,現在這句話該改成“這次,我們讓係統永遠選不出”。
周曉冉突然笑了,帶著點破釜沉舟的狠勁。
他轉回電腦,手指重重按下回車:“生成器框架搭好了。”屏幕上跳出一行行綠色代碼,像流動的熒光。
“接下來……”
“接下來寫嵌套邏輯。”林默接口,聲音輕得像歎息。
服務器的嗡鳴裡,筆記本鍵盤的敲擊聲愈發密集。
月光爬上窗台,在周曉冉的後頸投下銀白的光。
他的指尖在鍵盤上跳躍,每一下都像在給係統的脖子套上繩索——而這繩索的另一端,正攥在他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