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文,陳歲安在古墓裡經曆了那場生死劫難,拜了那位神秘守墓老頭為師。這老頭可不是一般人,在關東這塊地界上,但凡是懂點門道的老輩人,提起“趙老憋”這三個字,那都得豎起大拇指,或者說一句“這老鬼還活著呢?”
要說這東北的奇人異士,那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可真正能稱得上“奇人”的,掰著手指頭數,也就那麼四位。首推的便是李老道,本名李道真,那是四大奇人之首,傳說在龍虎山五雷殿偷看過天書的主兒,一身五行道術出神入化,能批殃榜、判陰陽。可這人命淺福薄,空有一身本事卻不敢輕易施展,怕遭天譴,一輩子窮得叮當響,靠朋友接濟過日子。羅老歪和陳瘸子那一門,論起來還得管他叫聲師祖。李老道擅長偏門道法,摸骨算命,看陰陽宅風水無一不精。可惜,有一次給個姓楊的財主看陰宅,話說得太直,點破了人家祖上損陰德的事,讓人家惱羞成怒,生生給打斷了腿,晚景更是淒涼。
第二位是王恩慶,活躍在黑龍江五大連池一帶,以“未卜先知”聞名。據說他能準確預測彆人的命運,甚至幫勞改農場抓過逃犯,神乎其神。但也因為泄露天機太多,最後遭了天譴,死得不明不白。
第三位是馮庸,這位來頭更大,是民國時期東北軍的將領,大帥馮德麟的兒子,跟張學良是拜把子兄弟。他是個財神爺式的人物,自己掏錢創辦了東北第一所私立大學——馮庸大學,一心想著教育救國。後來九一八事變,他流亡海外,晚年定居台灣。這位是奇人,但不是這行當裡的。
這第四位,就是陳歲安新拜的這位師父,趙老憋。都說他無寶不識,是個憋寶的絕頂高手,腰間常年掛著一串“落寶金錢”,走南闖北,專找那些常人看不見的寶貝。據說他跟李老道還有些淵源,更邪乎的是,傳說他的肉身早年曾被一隻金蟾借住過,所以生了一雙能識彆天下奇珍異寶的“蛤蟆眼”。風水陰陽,他也門兒清。
趙老憋這人,膽兒忒肥,而且天生不信邪。他年輕時,就靠著一手百步穿楊的好槍法,專往那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裡鑽,打些麅子、野雞之類的野味換酒錢。話說有一年冬天,那雪下得賊大,平地積雪都沒過腰眼。趙老憋,那時候大夥兒還叫他趙老蔫兒,揣上兩壺燒刀子,背上那杆老獵槍,又一頭紮進了老林子。
轉悠了大半天,山裡靜得出奇,連個野兔影子都沒瞅見。正當他泄了氣,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前麵不遠處的雪地裡,趴著一團火紅的東西。他心裡一動,躡手躡腳地湊過去一瞧,嘿!竟然是隻通體火紅的狐狸!那狐狸個頭極大,少說也有二十來斤,一身皮毛紅得像團火,在白雪地裡格外紮眼。可惜的是,它一條後腿被獵人下的鐵夾子給死死咬住了,鮮血汩汩地往外冒,染紅了一大片雪地。
那狐狸聽見動靜,抬起頭來看他。奇就奇在,它眼神裡沒有尋常野獸那種驚恐和絕望,反而是一雙黑溜溜、水汪汪的眼睛,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趙老蔫兒,眼神複雜,像是在掂量他,又像是在哀求他。趙老蔫兒當時心裡就先是一樂:“真是走了鴻運!這皮子,完整無缺,色澤又這麼罕見,夠換他娘的好幾壇子上等的高粱酒了!
他下意識地端起了獵槍,準星對準了那隻紅狐的腦袋。可不知怎地,那狐狸的眼神讓他心裡有點發毛,扳機上的手指頭像是灌了鉛,怎麼也扣不下去。他放下槍,咂摸咂摸嘴,又看見狐狸那條血肉模糊的後腿,和它微微起伏的腹部,心裡不知哪個角落,突然就軟了一下。
“唉!”他重重歎了口氣,像是跟自己賭氣,“算了算了!老子今天就當積德了!這麼大雪天,你能修出這身皮毛,想來也不容易。”
他嘟囔著,蹲下身,把獵槍靠在一邊,雙手抓住那冰冷的鐵夾子,使出吃奶的勁兒,臉憋得通紅,隻聽“嘎嘣”一聲,總算把那該死的鐵夾子給掰開了。紅狐的腿獲得了自由,但傷得不輕。
“走吧走吧!趕緊的,下回機靈點,彆再讓人逮著了!”趙老蔫兒揮揮手。
那紅狐掙紮著用三條腿站起來,卻沒有立刻逃命。它回過頭,深深地看了趙老蔫兒一眼,那眼神,趙老蔫兒後來跟陳歲安形容,說不清是感激還是彆的什麼,複雜得很。然後,它居然湊過來,用濕涼的鼻子,輕輕蹭了蹭趙老蔫兒沾滿泥雪的棉褲腿,這才一瘸一拐地,慢慢消失在密林深處。
趙老蔫兒空著手回了家,也沒把這事兒太放在心上。可這怪事啊,就從那天晚上開始了。
先是晚上睡覺,總夢見那紅狐蹲在他炕頭,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他。接著,他家院子裡開始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今天多了一棵他從沒見過的、散發著異香的草藥,明天門檻邊放著一塊溫潤如玉、帶著天然花紋的奇石。更邪門的是,他發現自己看東西的眼光不一樣了。以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現在看出去,總覺得這山川地勢裡,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哪地方隱隱有寶光閃爍,哪地方透著凶煞之氣,他竟能模模糊糊地感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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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憑著這種感覺往山裡鑽,不再打獵,而是去尋找那些“有寶光”的地方。你還彆說,真讓他找到了不少好東西:成了形的老山參、埋在土裡的古玉、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時辰地點,還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見的、由山川靈氣凝結成的“寶苗兒”。他這手“憋寶”的絕技,就是這麼稀裡糊塗又離奇古怪地得來的。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那紅狐報恩,給他“開了眼”。
等陳歲安拜師之後,趙老憋開始係統地教他這些東西。他教的東西,和尋常江湖術士截然不同,往往帶著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科學”解釋。
比如說到“鬼”,他嘬著牙花子,眯縫著眼對陳歲安說:“歲安呐,你怕鬼不?告訴你,沒啥好怕的。按我那套琢磨啊,那玩意兒,可能就是現在科學家說的那個……那個什麼‘中微子’!對,就是它!看不見,摸不著,數量還賊多,能穿透萬物。這人死了,一股子生物電,或者說殘留的腦波信息,跟這中微子似的,在特定的環境下留存下來,偶爾跟活人的生物場碰上,讓你產生幻聽幻視,這就是‘見鬼’了!所以啊,彆自己嚇自己,很多鬼,都是你心裡先怕了,它才來找你。”
他這套“鬼魂中微子論”,當時聽得陳歲安一愣一愣的,後來想想,雖然有點牽強,但還真有那麼點歪理。
他還教陳歲安如何“逆天改運”。他說,命是天定的,但運是能改的。這改運,不是讓你去跟老天爺硬扛,而是“借力打力”。比如,命中缺水,運勢低迷,那就多去水邊走走,在家裡養魚,穿戴黑色、藍色的衣物,這叫“補益”。同時,要避開克製自身的事物。最重要的是心念,心向光明,多行善事,這本身就是積累正能量,改變自身的“氣場”,運氣自然會慢慢好轉。但他也嚴肅警告陳歲安,強行用邪術改運,好比是透支未來的福報,必遭反噬,後果不堪設想。
關於陰宅破解,他講得更是深入。他說,好的陰宅,是能讓先祖遺骸吸收山川靈氣,福澤後代。但若是被人做了手腳,下了惡局,比如在墳塋周圍埋下汙穢之物,或者用鎮物改變了地氣流向,就會讓主家災禍連連。破解之法,首先要“望氣”,看那墳塚上空的氣息是清是濁;其次要“察形”,觀察周圍的山形水勢是否有被破壞的痕跡;最後才能“動手”,或移除鎮物,或栽種特定的樹木疏導地氣,或重新調整墓碑的朝向。每一步都必須謹慎,因為牽一發而動全身,搞不好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歲安,你記住,”師父敲著煙袋鍋對陳歲安說,“這風水師,不是變戲法的,更像是給人看病的大夫。你得先‘診斷’出問題所在,才能‘開方下藥’。布局應對,要因人、因地、因時而異,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方子。”
他還教陳歲安如何應對小人。不是教他去害人,而是如何防範和化解。比如,在辦公或居住的場所,如何布置才能避免“小人位”的煞氣;佩戴什麼飾品可以增強自身正氣,讓小人遠離;甚至通過分析對方的生辰八字,了解其心性弱點,從而采取合理的規避措施。核心思想是“強化自身,敬而遠之”,而非主動攻訐。
可以說,那段時間,趙老憋把他壓箱底的風水師全套技能,傾囊相授。從最基本的五行八卦、天乾地支,到複雜的巒頭理氣、尋龍點穴;從陽宅的布局擺設,到陰宅的選址營造;從簡單的擇吉日、看麵相,到複雜的陣法布置和破解。他講得深入淺出,常常用一些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例子來打比方,讓陳歲安這沒什麼風水基礎的半文盲,也能聽得明白個七八分。
在陳歲安學有所成,即將出師的那天晚上,趙老憋把他叫到那間堆滿了各種古怪物件的小屋裡。他從一個鎖得嚴嚴實實的破舊木箱最底層,鄭重其事地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東西。打開油布,裡麵是一本紙張泛黃、邊角磨損嚴重的線裝古書。
封麵上,是用毛筆寫就的蒼勁字體:《仙家救貧術搜地靈》,旁邊還有一行小字:白雲山人著。
“孩子,這本書,跟了我大半輩子了。”趙老憋摩挲著書皮,眼神裡充滿了感慨,“今天,我就把它傳給你了。咱們這一脈的許多精髓,都在這書裡。你以後慢慢琢磨,切記,要用在正道上。”
陳歲安雙手顫抖著接過這本沉甸甸的古書,感覺接過的不僅僅是一本書,更是一份責任和傳承。
後來陳歲安仔細閱讀,發現這《仙家救貧術搜地靈》開篇就闡明了風水地理)之學的要義。書中寫道:“地理之學有二:一曰地利,一曰地脈。地利者,審山川之險易,設關梁以立國,察道裡之迂宜遠近,以出入而行師,度乃地之高卑以疏鑿而灌溉。若地脈之學則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大而建都立邦,小而卜宅營葬,以召吉迎祥也。是推曆、地利二者皆所以厚民生,而步象、地脈二者則所以趨吉避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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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深深刻在了陳歲安的腦子裡。它明確指出了,風水堪輿之學,小到個人卜宅營葬,大到國家建都立邦,都與民生福祉、吉凶禍福息息相關。這並非迷信,而是一門古老的、研究人與自然環境關係的大學問。
書中還引用了朱文公朱熹)的話:“通天地人曰儒,地理之學雖一藝,然上以儘送終之孝,下以為啟後之謀,其為事亦重矣!”強調地理之學是孝道的一部分,為人子者,不可不知醫藥以養生,不可不知地理以善終。這更是將風水的意義提升到了人倫道德的高度。
至於風水學本身,這本書也做了清晰的梳理。它溯自三代、秦、漢、兩晉,認為山河分布與天上列宿相應,九星變化,吉凶征兆,曆曆可見,應驗如鼓槌敲擊鼓麵一樣迅速分明。風水學說主要分為“形法”巒頭)和“理氣”兩大派彆。
“巒頭”就是論山川形勢,以觀察生氣的聚散,是風水的“體”,是基礎。而“理氣”則是講究元運、方位,以推斷吉凶應驗的時機,是風水的“用”,是方法。隻有體用兼備,才能效驗如神。
關於理氣,流派眾多,有天星、三元、三合、納甲、玄空等等,各說各話。而且過去傳授秘訣的人不傳書,傳書的人不傳訣,所以世間都說“理氣無真書”。而巒頭方麵,因為山川形勢可以用眼睛觀察,人人都能學,所以流傳的書籍也多如牛毛,世謂“巒頭無偽書”。但書中也指出,看山川的形勢容易,領會山川的“性情”就難了,需要慧心去領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所以巒頭書籍也有高下之分。
書中引用葉九升的觀點,把地理書分為三種:地仙做的、文儒做的、俗巫做的。俗巫之書,鄙俚淺陋,滿紙禍福,一看就知道是庸俗之作;文儒之書,是想當然的作品,道理講得條理清晰,語言明白流暢,讀起來很舒服,但拿到山裡去實地驗證,卻發現完全用不上,隻能用來高談闊論;唯有地仙之書,是經過實地閱曆,有真知灼見的,寫出了山水的真性情和結穴的真正關竅。但這種書往往文辭深奧,義理高妙,讀起來枯燥乏味,容易讓人打瞌睡,然而其中的妙處,也正在於此。
趙老憋傳給陳歲安的這本《仙家救貧術搜地靈》,無疑就是後者,是真正的地仙之作,需要他花費畢生精力去慢慢鑽研、體會和實踐。
從此以後,陳歲安身上,除了那半吊子的出馬仙本事,又多了堪輿風水、尋龍點穴、憋寶認器的正經傳承。他知道,前麵的路還長,這一個個看似離奇古怪的經曆和本領,正一點點把他推向一個自己從未想象過的、更加廣闊也更加詭譎的世界。而這一切,都從他遇到師父趙老憋開始。這老鬼,算是把他這輩子,徹底給帶“歪”了,也帶“寬”了。
教完陳歲安這些本領,在一個秋葉飄零的傍晚,趙老憋把陳歲安叫到跟前。老頭兒靠在躺椅上,望著窗外如血的殘陽,神色異常平靜。
“歲安啊,”他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師傅我這盞燈,油快熬乾了。大限……就在這三五日了。”
陳歲安聞言,心頭猛地一沉,鼻子發酸:“師父,您彆胡說,您身子骨還硬朗……”
趙老憋擺擺手,打斷了他,臉上竟露出一絲豁達的笑意:“傻小子,生老病死,人之常理。我趙老憋這一輩子,跌宕起伏,見識過常人沒見過的奇景,也經曆過九死一生的險關,算得上夠本了。臨了臨了,能遇上你,把這一身不算光彩但也不算埋汰的本事傳下去,沒讓它跟著我進棺材,我心裡……踏實了,也瞑目了。”
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精光,最後叮囑道:“記住我的話,本事是拿來救人、濟世、安心的,不是拿來逞強、欺人、斂財的。凡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那本《仙家救貧術》,你要好好研習,那裡麵的東西,夠你受用一輩子,也夠你琢磨一輩子。”
三天後的清晨,陳歲安像往常一樣去給師父請安,發現趙老憋已然在睡夢中溘然長逝,神態安詳,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陳歲安強忍悲痛,按照師父生前隱約透露過的意願和本地老人的指點,為他操辦後事。他沒有大肆聲張,隻是默默地為師父淨身、更衣。趙老憋下葬時,穿著的是件略顯陳舊但漿洗得乾乾淨淨的藏青色長衫。陳歲安將師父那串從不離身的“落寶金錢”輕輕放在他手邊,又將他常用的那杆老煙袋,一並放入棺中。
他親自為師父選了塊墓地,不在擁擠的公共墳場,而是在城外一處僻靜的山坡上。這地方看似平常,卻是陳歲安運用所學,精心堪輿所選。地勢藏風聚氣,視野開闊,前方有溪流環抱,遠處有山巒如屏,雖非什麼大富大貴的龍穴,卻是一處能安魂養魄、福蔭後人的安穩之地。這既符合師父低調的性子,也寄托了陳歲安希望師父在地下得以安寧的願望。
下葬那天,天空飄著蒙蒙細雨,仿佛天地也在為這位奇人的離去而默哀。老頭無兒無女,隻有陳歲安在場。沒有繁文縟節,陳歲安親手為師父封上最後一抔黃土。
望著隆起的新墳和簡單的墓碑,陳歲安跪在泥濘中,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從他臉上滑落。他知道,那個帶他走進一個全新世界、嘴硬心軟、滿肚子古怪學問的老鬼,真的走了。但他留下的東西,卻如同這墳前剛剛栽下的鬆苗,將在陳歲安的生命裡,紮根、生長,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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