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彥秋的手指顫抖著，幾乎無法觸碰那泛黃的紙頁。父親的字跡，她絕不會認錯。那些曾經陪伴她整個童年、寫下無數心理學筆記和溫柔故事的筆跡，此刻卻出現在這本充斥著冰冷數據的實驗室日誌的扉頁上。
一句沒頭沒尾、充滿隱喻的話。
「‘鑰匙’不在鎖芯裡，而在陽光下。——致不完美的孩子們。」
這像是一句鼓勵？一個提示？還是……絕望中的囈語？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忽略了手臂上被玻璃劃出的細小傷口傳來的刺痛，開始快速翻閱。臨照也湊了過來，雖然看不懂那些複雜的數據，但她的目光被裡麵偶爾出現的、用簡筆畫勾勒的觀察室結構圖或儀器草圖所吸引。夜澈則保持警戒，但視線也不時掃過筆記本上的內容。
筆記的內容龐雜而令人窒息。它並非官方正式的實驗記錄，更像是一本私人工作日誌，夾雜著客觀數據、主觀觀察、甚至偶爾的情緒流露。
前麵大部分記錄，都圍繞著三個核心編號展開：07，11，03。
【觀察日誌107樣本07夜澈）】
「…時間感知異常精準，偏差小於0.03秒，疑似與大腦鬆果體和潛意識信息整合功能超常發育有關……但伴隨強烈的感官過載傾向，尤其是聽覺和視覺，外界刺激超過閾值極易引發‘熔斷’暫命名），伴隨劇烈頭痛及幻視幻聽多與創傷記憶相關）……副作用極大，需嚴格控製環境刺激。建議：嘗試情感錨點乾預？其父母探望後，狀態明顯穩定，但不符合實驗室‘去情感化’導向，被否決。）」
【觀察日誌211樣本11臨照）】
「…細節捕捉與信息處理能力遠超常人，視覺神經係統存在未知變異，能接收並處理更廣光譜光線及更細微動態變化……代價是能量消耗巨大，體溫調節功能偏弱，低於36.5c即出現機能顯著下降，特定低頻光波可誘發代謝停滯參見事故報告11，其母……唉）。情感豐富，對‘溫度’‘色彩’‘線條’反應強烈，或可作為穩定劑？……」
【觀察日誌303樣本03陸彥秋）】
「…記憶存儲與調用能力近乎無限，信息保真度極高，疑似海馬體及大腦皮層聯合區結構異於常人……但信息過濾與情感剝離功能嚴重缺失，大量無用信息堆積及情感記憶殘留導致精神負荷過重，易引發‘海嘯’暫命名），失控時可能無意識讀取並擾動他人表層思維……需要強大的邏輯框架進行約束她自發迷戀心理學書籍或是某種自救？）。危險且……痛苦。」
日誌一頁頁翻過，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將他們三人從身體到靈魂徹底解剖開來。每一項“天賦”的背後，都標注著清晰而殘酷的“代價”。他們不是完美的作品，而是充滿了缺陷和副次品的實驗體。
然而，越往後翻，記錄的筆觸開始發生變化。客觀冷靜的數據記錄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越來越明顯的焦慮、質疑甚至……憤怒。
【觀測日誌478關於‘互補性’的猜想】
「…難以置信！當07、11、03因意外短暫處於同一觀察環境時通風管道遊戲？孩子終究是孩子），他們的生物波頻出現了罕見的諧共振現象！07的‘熔斷’閾值臨時提升，11的能量消耗速率下降，03的信息流變得有序……他們彼此的能力似乎能形成一種臨時的、相互補充和穩定的‘場’！這完全推翻了‘獨立進化最優’的既定方針！但上麵對此漠不關心，甚至命令禁止深入研究，為什麼？！」
【觀測日誌492‘完美’的定義？】
「…顧指劍南柯父親）今天又駁回了我的聯合培養提案。他隻關心如何剔除‘副作用’，製造絕對聽話、絕對高效的‘武器’。他甚至暗示……‘失敗品’沒有存在價值，應儘快‘清理’，為‘完美樣本’讓路。完美？他那個編號0的兒子？一個依靠掠奪和壓製他人基因表達才能維持穩定的怪物？這才是最大的失敗品！」
字裡行間，充滿了陸彥秋父親的無力和憤怒。
【觀測日誌500最後的選擇】
「…清理指令已經下達。無法挽回了。他們三個孩子……必須消失。或許……隻有‘失敗’，才能換取一線生機。林護士臨照母親）同意了，她願意承擔一切風險。我們必須動手了……篡改最終報告，偽造數據，將他們三個的評估結果定為‘不可控的失敗品’，建議‘廢棄處理’……這是唯一能讓他們離開這個地獄的辦法。願上天原諒我們的謊言……和小秋，我的女兒，爸爸希望你永遠不要有機會看懂這本筆記……好好活著，哪怕不‘完美’。」
日誌在這裡，出現了大片的、被某種液體暈染模糊的字跡，仿佛記錄者曾在此處久久停頓，無法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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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頁，筆跡變得匆忙而潦草，記錄著如何利用職務之便篡改數據、如何與臨照的母親配合、如何利用廢棄物資運輸通道將三個孩子送出去的零碎計劃和注意事項。
筆記的最後一行，是用幾乎力透紙背的力度寫下的：
「燈塔已熄滅，但螢火尤存。記住，你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完美’最有力的反抗。——陸文遠絕筆。」
筆記本從陸彥秋顫抖的手中滑落，掉在肮臟的地麵上。她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氣，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原來，他們是被父親和臨照的母親，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製造”成了失敗品，才僥幸偷來了一條生路。
原來，他們背負的所謂“缺陷”和“代價”，才是他們能活下來的原因。
臨照也早已淚流滿麵，她終於明白，母親那句“36.5c是活著的溫度”背後，藏著怎樣深沉的、用生命付出的愛和犧牲。
夜澈死死攥緊了拳頭，左眉骨的疤痕因極致的情緒波動而灼熱發燙。他一直追尋的父母死亡的真相，似乎也在這本筆記透露的殘酷背景下，變得更加清晰和沉重。那些追殺，從一開始就注定無法避免。
冰冷的憤怒和巨大的悲傷，如同實質般籠罩著這個肮臟的角落。
然而，就在這時，夜澈的耳朵猛地動了一下，從巨大的情緒波瀾中強行掙脫出來。
“噓！”他猛地抬手，示意噤聲，眼神瞬間恢複鷹隼般的銳利，警惕地望向巷口。
遠處，傳來了不同於城市尋常噪音的、極其細微卻有序的……無人機旋翼的嗡鳴聲，正在快速接近！
劍南柯的人，竟然這麼快就又找上門了！
剛剛得知沉重真相的三人，瞬間又被拉回殘酷的現實。悲傷和憤怒來不及消化，就必須立刻再次投入逃亡。
陸彥秋猛地擦乾眼淚，彎腰撿起那本沾染了血汙和淚痕的、沉重無比的筆記本，死死抱在懷裡。
這一次，他們逃亡的理由，不再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更是為了那些用生命為他們換取生路的人。
為了反抗那個扭曲的“完美”定義。
夜澈拉起臨照，目光掃過兩個眼眶通紅卻眼神已然不同的同伴，聲音低沉而堅定：
“走！”
父親的筆記，是過去的答案，也是未來戰鬥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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