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水廠管下的英語角_輪渡上的逆流人生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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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水廠管下的英語角(1 / 1)

一九八七年的夏天,宜城像被扔進燒得發紅的砂鍋裡。柏油路被太陽烤得軟塌塌,腳一踩就能粘住鞋底,連街旁的老槐樹都蔫了葉子,枝椏間的蟬鳴聒噪得讓人心裡發慌。

但長江邊石化水廠圍牆外,那截巨型排水管下卻是片難得的清涼——這管子直徑足有兩米,是水廠排出地下水的主管道,管壁常年沁著潮氣,一到暑天就凝滿密密麻麻的水珠,順著黑黢黢的鐵皮往下滴,砸在地麵的碎石子上,濺起細碎的涼霧。風一吹,連空氣都裹著沁人的濕意,活脫脫一台天然空調。

我就縮在這涼霧裡,背靠著濕滑的管壁。水珠時不時滲進那件洗得發白的淺灰色襯衫——這是我調去麗民服裝廠辦公室後,特意攢錢買的“體麵衣裳”。宿舍裡隻有一台舊風扇,轉起來“嗡嗡”響,吹出來的風都是熱的,倒不如這排水管下,能安安穩穩捧起書。

膝蓋上攤著本深藍色封麵的《英漢詞典》,邊角被磨得發毛,內頁夾著好幾張寫滿注釋的便簽紙,都是我白天在辦公室整理報表、打印單據時,擠著空閒記下來的。

手指在書頁上慢慢滑過,指尖還帶著打印機油墨的淡香,我盯著“garent”這個詞,嘴唇輕動,聲音不大卻咬得極準:“garent...服裝...重音在第一個音節...”剛念完,一滴水珠正好落在“裝”字旁邊,暈開一個淺藍色的圈。我趕緊抬胳膊,用袖口去擦——袖口還留著淡墨印,擦過書頁後,留下一道淺淺的灰痕。

“張毅,又來這兒念洋文啦?”

傍晚時分,水廠家屬院的人吃完晚飯,都搬著小馬紮跑到江堤上出來納涼。說話的是王大娘,手裡搖著印著紅牡丹的蒲扇,身後跟著幾個搖扇的老頭老太太,慢慢走了過來。

我抬頭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大娘,晚上涼快,趁天沒暗多學兩句。”

王大娘蹲下來,看看我膝蓋上的詞典,又看看我的右腿,歎了口氣:“你這孩子,腿本就不利索,白天在廠裡忙一天,晚上還不歇著,遭這份罪圖啥?辦公室的活兒多穩當,還不夠你踏實的?”

旁邊的劉大爺也跟著點頭:“就是啊,咱這小地方,會說洋文能當啥用?你現在在辦公室當差,不比以前在機修廠管鋼筋鋼板強?彆折騰了。”

我笑了笑沒反駁,隻是把詞典往膝蓋裡挪了挪,又低頭念起來:“cutura...文化...anchor...錨點...”我知道大夥是好意,可我心裡清楚,不能隻滿足於“穩當”。

去年從機修廠調到服裝廠辦公室,全靠自己肯學——吳廠長聽說我的情況,又見我寫得一手好字,才調我來當辦公室主任。可辦公室的活兒看似輕鬆,實則藏著競爭。自從考上電大,我就省吃儉用,在舊書攤淘了這本詞典,又借了同事的成人英語教材,每天下班就往這排水管下跑,雷打不動地學。

宿舍區的半大孩子也愛湊過來。幾個小子穿著背心短褲,手裡攥著彈弓,圍著我轉圈,學我的樣子歪嘴念:“英格裡希!英格裡希!”有的還伸手想摸詞典,被王大娘拍了手背:“彆搗亂!人張毅哥正經讀書呢,再鬨我告訴你媽!”孩子們吐吐舌頭跑開,沒一會兒又湊到不遠處的樹下,嘰嘰喳喳地議論,時不時往這邊看,眼裡滿是好奇。

我不管這些,隻管盯著書頁。有時候念得入了神,蚊子叮在胳膊上都沒知覺,直到癢得鑽心才抬手拍——胳膊上早落了好幾個紅疙瘩,有的被撓破了皮,滲著點血珠。我隨身帶個小鐵盒,裝著最便宜的清涼油,癢得受不了了就挖一點抹上,清涼感瞬間散開,卻也帶著股刺疼。

這天傍晚,天比往常更熱,連排水管下的涼霧都裹著暖意。我念得口乾舌燥,正想從帆布包裡掏水壺,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還帶著股淡淡的香皂味。回頭一看,是翁副廠長。

翁副廠長三十多歲,大眼睛,長得白淨,總穿件挺括的淺粉色襯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說話聲音溫柔,卻帶著讓人信服的勁兒。

她是本地人,懂技術又懂管理,剛來廠裡沒幾個月,就把車間的生產效率提了上去,大夥都服她。之前我給她送報表,她還誇過我報表做得細、字寫得工整。

她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沒說話,隻盯著我膝蓋上的詞典,又看了看我胳膊上的紅疙瘩,秀眉輕輕皺了皺。過了會兒,她從帆布包裡掏出個綠皮風油精瓶子,標簽嶄新,擰開聞了聞,又擰緊,輕輕擱在我旁邊的石頭上:“這個比清涼油管用,防蚊也提神。你天天在這兒看書,蚊子多,彆被咬壞了。”

我趕緊想站起來道謝,可右腿一使勁,一陣酸麻湧上來,身子晃了晃。翁副廠長趕緊伸手扶我:“彆起來了,坐著吧,地上涼,小心腿不舒服。”她的手很軟,掌心帶著點溫度,扶著我胳膊時,輕卻穩。

“翁廠長,謝謝您...”我的臉有點紅——沒想到她會注意到我,更沒想到會特意送風油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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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副廠長笑了笑,蹲下來拿起詞典翻了翻,書頁發出“嘩啦”的響。“你這是在準備電大的課程?我聽辦公室的小周說,你最近總問英語的事。”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連這都知道,點點頭,聲音輕了點:“嗯,想試試,多學點開竅。”

“有這份心就好。”她把詞典放回我膝蓋上,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發覺我的手有點涼,又補充道,“晚上彆待太晚,你腿不好,涼著了麻煩。要是辦公室晚上沒人,你也可以在那兒看書,燈亮,也乾淨。”說完她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拎著帆布包往水廠方向走——她住在水廠家屬院的臨時宿舍,離這兒不遠。淺粉色的襯衫在夕陽下晃了晃,像朵溫柔的花,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我的腳邊。

我拿起風油精,擰開蓋子,一股清涼氣撲麵而來。往胳膊的紅疙瘩上抹了點,瞬間就不那麼癢了。看著翁副廠長的背影,心裡暖烘烘的,再低頭看詞典時,手指停在“opportunity”機會)這個詞上,念得比剛才更有力氣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更拚了。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先在宿舍背一個小時單詞,再去廠裡上班。中午同事都去宿舍休息,我就留在座位上看英語教材,打印機旁的角落裡,總放著我的水杯和詞典。晚上下班,要麼去排水管下,要麼留在辦公室,直到門房來鎖門才走。有時候廠裡趕訂單,我幫著打印出庫單到深夜,也會趁間隙複習電大課程。

江邊附近的人,也漸漸習慣了排水管下的我。王大娘有時候會給我帶個饅頭或一碗綠豆湯,說“讀書耗腦子,得吃飽”;劉大爺把家裡的舊台燈拿給我,讓我晚上念書寫字能亮堂點;連之前搗亂的孩子也不吵了,有時候還湊在旁邊,看著我在本子上寫英語單詞,雖看不懂,卻看得認真。

可天有不測風雲。七月底的一天下午,天突然變了。原本晴朗的天空,轉眼間被烏雲蓋得嚴嚴實實,風刮得越來越大,老槐樹的葉子被吹得“嘩嘩”響,像在哭。我看著天,心裡有點慌——早上把寫好的文稿帶來了,那是給外貿係統征文準備的,題目是《論中國服裝製造的文化錨點》,寫了整整三個晚上,改了五遍,還請電大的英語老師潤色過,要是被雨淋了,就全完了。

我趕緊把詞典和課本塞進帆布包,又把征文小心翼翼折好,放在最裡麵,想往辦公室跑——辦公室有櫃子,能鎖起來。可還沒走兩步,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緊接著是雷聲,“轟隆隆”的,震得耳朵疼。

雨越下越大,像瓢潑一樣。排水管裡的水突然暴漲,渾濁的泥水順著管口往外漫,沒一會兒就淹到了腳踝。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廠裡走,沒走幾步,就聽見帆布包“嘩啦”一聲——拉鏈沒拉好,文稿被風吹了出來,飄進了水裡。

“我的稿子!”我急得聲音都變了,顧不上彆的,蹚著水就追。雨水混著泥,沒到小腿肚,冰涼的水順著褲腿往上滲,凍得我直打哆嗦。好幾次差點摔倒,手在水裡胡亂抓,終於揪住了征文稿的一角。

可就在這時,一陣急流衝過來,把我手裡的稿紙又衝出去幾張。我眼疾手快,趕緊撲過去,用身體擋住水流,把那幾張紙撿了起來。等把所有稿紙都撈上來時,我渾身都濕透了——襯衫貼在身上,褲腿裹著泥,頭發往下滴水,臉上全是雨水和泥水,分不清是汗還是淚。但我手裡還緊緊攥著那疊紙,稿紙上的墨跡被水洇開,黑藍色的字順著紙紋漫延,有的地方沾了點泥點,倒像幅暈染開的山水畫。

我一步一步往服裝廠走。雨還在下,風還在刮,可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稿子毀了,這是我的希望。

第二天早上,雨終於停了。太陽出來,金燦燦的,照在地上的積水裡,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一早就到了廠裡,把濕透的課本、詞典和文稿都攤在辦公室的窗台上——窗台向陽,能曬透。窗台不寬,我就把稿紙一張張錯開擺好,整整齊齊的,像一排小小的旗幟。

我蹲在旁邊,看著陽光一點點漫過紙頁。紙頁慢慢變乾,邊緣開始蜷起來,一圈圈的,像河裡漲水時的浪頭,又像我這些日子熬過來的日日夜夜。伸手摸了摸,紙頁還潮乎乎的,卻比昨天好多了。

忽然,我看見征文稿中間一頁上有個紅圈——那是電大英語老師幫我批改時畫的。當時老師說:“張毅,你這篇文章寫得好,尤其是‘中國製造需要文化錨點’這句話,點到了關鍵,把咱們服裝裡的文化味兒寫出來了。”現在這句話被水洇了點,紅圈的顏色也淡了些,卻依舊紮眼,像黑暗裡的一點光。

我盯著那個紅圈看了很久,想起在排水管下的日子,想起翁廠長給的風油精,想起王大娘的綠豆湯,想起劉大爺的舊台燈,心裡突然湧上來一股勁——不管多難,都要堅持下去,不能讓幫過我的人失望,更不能讓自己失望。

風從窗戶吹進來,紙頁“嘩啦嘩啦”響,像在跟我說話。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右腿還是有點酸麻,卻比以前好多了。抬頭看窗外,太陽正明晃晃地掛著,把我的影子拉得很短,卻很紮實。

不遠處傳來同事上班的腳步聲,還有翁副廠長跟車間主任打招呼的聲音。我笑了笑,拿起窗台上的詞典,拍了拍上麵的灰塵,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我知道,接下來的路還很長,還會有很多困難,但我不怕——因為我心裡有個“錨點”,那是對未來的希望,是對知識的渴望,是對“中國製造”的一份期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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