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夏天,電視機依舊是“香餑餑”。每天晚上七點,有電視機的家庭裡,那熱鬨的場景如同一個盛大的聚會,除了全家人緊盯著屏幕裡瀟灑帥氣的許文強,還有趕過來看電視的鄰裡,眼裡滿是崇拜與向往,時不時跟著喊“帥”,那聲音裡帶著對英雄氣概的憧憬;女青年們看到溫婉美麗的馮程程,歡呼聲便如潮水般湧起,像要把屋頂掀翻,“浪奔浪流”的主題曲一響起,整個城市都沉浸在一種熱烈而又歡快的氛圍中,大家跟著哼唱,那旋律仿佛成了這個夏天最動聽的音符。
而我,依舊把自己關在獨居的房間裡,與那本《古代文學》為伴。桌上攤開的書頁上,密密麻麻的筆記像是我在知識海洋裡留下的航跡,手裡寫作業留下的廢紙,已經被我捏得有些變形,可即便如此,“浪奔浪流”的調子還是像調皮的小精靈,總能鑽進我的耳朵,和我嘴裡背誦的“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混在一起,讓我原本順暢的思路變得有些混亂,連斷句都差點念錯。
我索性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把《報任安書》的段落大聲念出來,那洪亮的聲音如同衝鋒的號角,蓋過了外麵的喧囂,我的心神這才漸漸穩了下來。
這天晚上,我正背到“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突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那聲音像是炸雷一般,打破了夜晚原本的寧靜。我忍不住扒著窗戶一看,原來是孫浩——他剛從深圳回來沒幾天,正抱著個帆布包站在路燈下,包裡是他從深圳沙頭角帶回來的港產布料,此刻正滿臉憤怒又帶著幾分委屈地和市容執法的人爭執:“憑什麼收我的貨?這都是我熬夜排隊搶來的,不是投機倒把!”帆布包被扯得歪斜,幾匹印著花紋的布料滑出來,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不同於本地布料的光澤。
孫浩的吼聲混著《上海灘》的主題曲,那聲音交織在一起,聽得人心裡發堵,如同有一塊石頭壓在胸口。
我皺了皺眉頭,心裡有些擔憂孫浩。想起之前和他的交集,他雖然平時看起來有些大大咧咧,但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轉身回到桌前,把《古代文學》合上,打算過去看看情況。
當我走出家門時,隻見孫浩正死死拽著帆布包不肯鬆手,嘴裡依舊嘟囔著:“我不服,我在深圳工地上搬磚攢的錢進貨,憑什麼不讓賣,我又沒偷沒搶!”
市容執法的人站在一旁,臉色有些嚴肅,其中一個人說道:“小夥子,不是不讓你賣東西,但你得去工商局登記領執照,在規定的地方擺攤,亂擺不僅影響市容,還容易引發糾紛。”
孫浩聽了,更加激動了,他紅著眼睛喊道:“執照?我哪懂這些!在深圳華強北都是隨到隨賣,回來怎麼就不行了?我就靠這點貨回本,你們收了我怎麼活!”他在深圳工地當小工的日子我略有耳聞,知道那些錢是他頂著烈日搬磚、攪拌水泥換來的,每一分都浸著汗水。
我看著孫浩那通紅的眼睛和滿臉的憤怒,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孫浩,先彆激動,咱們好好說。”孫浩轉過頭,看到是我,愣了一下,隨即又委屈地紅了眼眶:“兄弟,你說我容易嗎?在深圳工地每天天不亮就乾活,機器吵得睡不著,水泥濺在身上又癢又疼,好不容易攢點錢進了貨,回來還被收繳……”
我拉著他走到一旁,輕聲安慰道:“我理解你的難處,但現在和深圳不一樣,咱們這兒得按規矩來。前幾年溫州都開始給個體戶發執照了,合法經營才踏實。”我想起之前聽說的溫州姑娘章華妹領營業執照的事,試著開導他。
孫浩聽了,抹了抹眼角,無奈地說道:“兄弟,我也想合法做買賣,可我連登記需要什麼手續都不知道,又沒人帶,哪敢去工商局?”
我想了想,說道:“要不這樣,你先彆急著擺攤,我幫你問問廠裡管後勤的師傅,他之前幫人辦過執照。你在深圳見多了市麵,又肯吃苦,肯定能找到門道。”
孫浩聽了,眼睛裡閃過一絲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了下來:“能有什麼門道?我除了會賣東西、乾力氣活,也沒彆的本事了。”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彆這麼灰心,你在深圳工地上跟著老師傅學的那些施工門道,說不定就是你的長處,咱們慢慢想。”
過了幾天,郵局給我送來了發表在校刊上的小樣。當我拆開信封時,一股淡淡的魚腥味撲麵而來,封皮上還沾著幾塊魚鱗——大概是郵遞員路過菜市場時蹭上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校樣攤開,逐字逐句檢查,連標點符號都沒放過。窗外的《上海灘》還在播,那熱鬨的聲音仿佛與我無關,我心裡卻格外平靜,好像那些喧囂都被隔在了另一個世界。我沉浸在論文的字裡行間,仿佛進入了一個隻屬於知識和思考的空間。
整理東西時,我翻出了孫浩從深圳帶給我的一包僑彙券——他說在深圳東門郵局能換錢,也能買緊俏商品,是當時的“硬通貨”。我看著這疊薄薄的僑彙券,想起了他在工地的辛苦和被收繳布料時的委屈。我猶豫了一下,把僑彙券疊好,裝進信封,又寫了張紙條:“文強靠膽識闖上海,你靠踏實拚前程。深圳的工地沒白待,學門實在手藝,比擺攤穩當。我相信你能闖出自己的路。”第二天上班時,我把信封交給了孫浩的同事,讓他幫忙轉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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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宿舍,《上海灘》還在熱熱鬨鬨地播放著。我像往常一樣,背完一段《古代文學》,抬頭看了眼電視。屏幕上,許文強正站在雨中,風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的眼神堅定而又深邃,似乎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我笑了笑,低頭繼續看書。是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上海灘”,許文強有他在黑幫世界裡的風雲變幻,而我的戰場,就在這書頁裡,在麗民服裝廠的車間裡,在那些需要我用知識去改變的日子裡。
又過了幾天,孫浩來找我。他看起來精神了許多,臉上也不再有之前的沮喪和憤怒。他笑著對我說:“兄弟,我看了你寫的紙條,也想明白了。擺攤確實不是長久之計,我想回深圳去,跟著工地的老師傅學施工技術,說不定以後能有大用場。”我聽了,十分高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就對了,你在深圳已經摸熟了環境,又肯學,肯定比在這兒瞎闖強。”
孫浩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也是這麼想的!工地的老師傅之前就說我上手快,還願意帶我學看圖紙。我打算明天就回深圳,踏實從基層乾起。”
我點點頭:“這主意好,乾工程雖然苦,但都是實打實的本事,比做小買賣有奔頭。需要我幫你收拾東西嗎?”
孫浩感激地看著我:“兄弟,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已經聯係好工友了,回去就能上工。”
送孫浩去車站那天,《上海灘》的主題曲還在街頭回蕩。他背著帆布包,裡麵裝著我幫他問來的施工技術書籍,腳步輕快又堅定。他揮著手說:“等我在深圳站穩腳跟,一定回來找你!”火車開動時,他探出頭朝我喊:“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而我,依舊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我的文章順利發表了,得到了不少學者的好評。在麗民服裝廠的車間裡,我也憑借自己的知識和技能,提出了一些改進生產流程的建議,得到了廠領導的賞識。
又是一個晚上,我回到宿舍。窗外,《上海灘》的主題曲依舊在回蕩,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聲音。我坐在桌前,翻開《古代文學》,繼續我的學習之旅。
這時,我收到了孫浩從深圳寄來的信,信封上蓋著東門郵局的郵戳,裡麵夾著一張他在工地的照片——他穿著工作服,戴著安全帽,站在剛封頂的樓前,笑容燦爛。信裡說,他已經能跟著老師傅負責小型工程的施工了,工資翻了番,還在跟著工地的技術員學看圖紙。
我拿著照片,望著窗外的夜景。遠處,城市的燈光閃爍著,仿佛一顆顆璀璨的星星。我知道,在這個充滿機遇和挑戰的時代裡,我們都在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奮鬥。就像許文強在上海灘上闖蕩一樣,我們也在屬於自己的“上海灘”上書寫著屬於自己的故事。而那本《古代文學》,深圳的工地,還有這職工宿舍裡的點點滴滴,都將成為我們人生中最寶貴的回憶。
夜深了,窗外的《上海灘》已經結束,但我們的生活還在繼續。我合上書,把孫浩的照片夾在書頁裡,憧憬著未來。我相信,隻要我們堅持不懈地努力,就一定能在這個時代裡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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