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的秋風,裹著南方早來的涼意,像一雙無形卻帶著絲絲冷意的手,輕柔又決絕地鑽進麗民服裝廠那扇略顯陳舊的鐵門。辦公樓裡的空氣,早比這秋風還要冷上幾分,像被一層無形的冰霜所籠罩,壓抑而沉悶,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直抵心底。
原先靠窗並排擺著的三張辦公桌,就像三個曾經親密無間卻又注定要分道揚鑣的夥伴,如今空了一張。
翁英英的東西搬走了,連帶著她常用的那隻印著紅牡丹的搪瓷缸子都沒留下。那搪瓷缸子,曾經在無數個忙碌的清晨和午後,盛著熱氣騰騰的茶水,陪伴著她度過一個個伏案工作的時光。如今,隻在窗台角上留了道淺淡的印子,像塊疤,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存在和如今的離去,每看一眼,都讓我的心揪得生疼。
她要承包時裝生產線的事,廠裡早傳得沸沸揚揚,就像一陣狂風,吹遍了服裝廠的每一個角落。各種猜測和議論,如同雜亂的野草,在人們的心中肆意生長。
有人說她這是大膽的嘗試,是追求新生活的勇敢之舉,眼神裡滿是讚賞;也有人說她這是不切實際的冒險,遲早會摔得頭破血流,言語中儘是嘲諷。
那天她搬東西時,天氣有些陰沉,厚重的雲層像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她沒跟辦公室裡的人多說一句話,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噔噔”的聲響,那聲音脆生生的,倒比平時說話還硬氣。她微微仰著頭,眼神中透著一種決絕,好像在向這個世界宣告她的選擇。
我和吳廠長都沒起身幫忙,就坐在各自桌後看著。吳廠長抽著煙,那嫋嫋升起的煙霧,一圈圈繞著他的眉頭,像是他心中那解不開的愁緒。
我手裡捏著支筆,筆尖在紙上無意識地戳著,不一會兒就戳出個小洞,心裡頭亂糟糟的,像被人揉過的毛線,怎麼理都理不清。
這三人辦公局,原先是廠裡最熱鬨的地方,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討論不完的工作,如今一下子空了,連窗外老槐樹的葉子落進來,都能在地上滾出好遠,那滾動的聲音,如同是時光在訴說著離彆的哀傷。
變故是在吳廠長的一次醉酒後攤開的。那天區裡來人考察,這對服裝廠來說是一件大事,大家都格外重視。
晚上在食堂加了桌飯,食堂裡燈火通明,飯菜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吳廠長平日裡是個比較內斂的人,但那天或許是因為心情複雜,又或許是想要借酒消愁,他喝了不少。不一會兒,就滿臉通紅,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被人扶回辦公室時,他的腳步都打晃,猶如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軟綿綿的沒有著力點。
他一屁股坐在翁英英原先的椅子上,那椅子“嘎吱”一聲,像在抗議這突如其來的重量。他手在桌上亂摸,像是一個迷失方向的孩子在尋找熟悉的依靠,半天沒摸到茶杯,突然他歎了口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算啥廠長?就是區政府下派來的乾部,遲早要回機關去。”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無奈和迷茫,在這紛繁複雜的廠務工作中迷失了自我。
我趕緊給他倒了杯溫水,水溫恰到好處,希望能溫暖他此刻有些冰冷的內心。可他卻沒接,眼睛直勾勾盯著天花板,像在透過那白色的天花板尋找著什麼答案。
他的話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原先我是想培養翁英英的,讓她接我的班。可你看她這幾年——浮躁!辦事沒個準頭,私心重得很,花錢大手大腳,仗著長得漂亮,彆人說啥都信,這要是接了班,廠裡這點家當,遲早得讓她敗光!”他的語氣中帶著憤怒和失望,那憤怒如同燃燒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燒。
這話像塊石頭砸在我心裡,沉得慌。我靜靜地聽著,腦海中浮現出翁英英平日裡的種種模樣。
她確實是個愛美的人,穿著時尚,妝容精致,在人群中總是格外引人注目。在工作上,她有時會顯得有些急功近利,為了追求業績,會忽略一些細節。
但我也知道,她內心深處其實是渴望成功的,隻是方法可能有些欠妥。記得有一次,廠裡接了一個緊急的訂單,時間緊任務重,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
翁英英負責的部分出了點問題,她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那無助又焦急的神情,至今還曆曆在目。我看她那著急的樣子,便主動幫她一起解決問題,加班到深夜。從那以後,她對我的態度就格外不同,會經常給我帶些小零食,在工作上也更願意和我交流。
後來,吳廠長的家人來把他接走了。看著他被家人攙扶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雜陳。辦公室裡就剩我一個人,安靜得有些可怕,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第二天上班,我把自己的桌子調正了,不再斜對著翁英英的位置。可桌子一正,眼前突然就空了——沒有了她伏案寫報表的身影,那曾經專注的神情,如同還在眼前;沒有了她時不時遞過來的一顆水果糖,那甜蜜的滋味仿佛還在舌尖上縈繞;連地上的裂縫都看得清清楚楚,像道沒愈合的傷口,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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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抽屜想找張紙,卻在最裡麵摸到張字條,是翁英英的字跡,娟秀得很:“小張,你比男人大氣。”紙角都有點卷了,不知道她放了多久。我捏著字條,心裡頭又酸又澀,說不上是啥滋味。
作為男人,我向來覺得自己應該堅強,可此刻,眼眶卻不禁有些濕潤。這張字條,或許就是她對我那次幫助的感激吧,簡單的話語,卻飽含著真誠。
沒過幾天,廠裡來了個新的任助理,二十來歲的姑娘,說話細聲細氣的,就像一陣輕柔的春風。
她來收拾翁英英原先的抽屜,動作小心翼翼,像在觸碰一段珍貴的回憶。抹布一勾,從深處帶出枚蕾絲樣的布片,米白色的,邊緣還繡著小小的碎花,精致而美麗。這是翁英英之前做時裝樣衣時剩下的,她總說這布軟和,要留著做個手帕。她曾經拿著這塊布,滿臉憧憬地說:“等做成手帕,我要在上麵繡上我最喜歡的花朵。”那時的她,眼神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任助理拿著布片,抬頭問我:“張哥,這還要嗎?”
我看著那枚布片,思緒飄遠。我想起了翁英英在服裝廠的日子,有歡笑,有淚水,有努力,也有迷茫。她曾經在這裡揮灑過汗水,也在這裡留下過夢想。如今,她離開了,隻留下這枚布片,這是她與這裡最後的聯係。我愣了半天,才輕輕搖頭:“扔了吧。”或許,扔掉這枚布片,也是對過去的一種告彆吧。作為男人,有時候必須學會放下,向前看。
窗外的風又吹進來,帶著老槐樹的葉子,落在空著的辦公桌上,悄無聲息。那葉子,就像一片片飄零的記憶,在時光的長河中漸漸遠去。我看著那空著的辦公桌,心中默默祈禱,希望翁英英在新的道路上能夠一切順利,也希望服裝廠能夠在未來的日子裡,走出困境,迎來新的輝煌。
日子一天天過去,服裝廠的工作依舊忙碌而繁瑣。新的任助理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環境,她工作認真細致,雖然經驗不如翁英英豐富,但她的勤奮和好學讓大家都對她刮目相看。吳廠長也從那次醉酒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依舊兢兢業業地管理著廠子,隻是眼神中多了幾分沉穩和堅定。
而我,張毅,作為廠裡的辦公室主任,也在努力調整著自己的狀態。每天麵對著堆積如山的工作,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手忙腳亂。我開始學會合理安排時間,有條不紊地處理每一項任務。在與同事們的相處中,我也更加注重溝通和協作,大家的關係變得更加融洽。
有一次,廠裡接了一個重要的外貿訂單,客戶對產品的質量和交貨期都有非常嚴格的要求。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但也是一個難得的機遇。吳廠長組織了全體員工開會,他在會上嚴肅地說:“這次訂單對我們廠至關重要,大家一定要齊心協力,克服困難,確保按時高質量完成任務。”
會議結束後,大家都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我和任助理被分配到同一個小組,負責部分產品的質檢工作。
我們每天都在車間裡忙碌著,仔細檢查每一件產品的細節,不放過任何一個瑕疵。有時候,為了趕進度,我們會加班到很晚,但大家都沒有怨言。作為男人,我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必須以身作則,帶領大家把工作做好。
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和任助理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她雖然年紀小,但很有想法,遇到問題時會主動和我探討解決方案。我們相互學習,相互支持,共同為完成訂單而努力。
有一次,在檢查一批產品時,我們發現了一個潛在的質量問題,如果不及時解決,可能會影響整個訂單的交付。我和任助理一起研究解決方案,經過幾個小時的努力,終於找到了問題的根源並成功解決。那一刻,我們都鬆了一口氣,相視一笑,那笑容中充滿了成就感和喜悅。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我們終於按時完成了訂單。當客戶對產品質量表示滿意時,大家都歡呼起來,那歡呼聲仿佛要衝破屋頂。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團隊的力量,也明白了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作為男人,我為自己能夠在這個團隊中發揮作用而感到自豪。
隨著時間的推移,服裝廠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們不僅在國內市場站穩了腳跟,還逐漸拓展了海外市場。廠裡的規模也在不斷擴大,新的設備和廠房不斷投入使用。
而那個曾經空著的辦公桌,也迎來了新的主人。但每當我看到那張桌子,還是會想起翁英英,想起我們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那些回憶,就像一顆顆璀璨的星星,鑲嵌在我記憶的天空中,雖然有些遙遠,但卻格外明亮。
在這個平凡的世界裡,我們每個人都在為了生活而努力奮鬥。或許會有離彆,或許會有挫折,但隻要我們心中有希望,有夢想,就一定能夠在這片土地上書寫出屬於自己的精彩篇章。就像那秋風中的老槐樹,雖然會經曆四季的更替,但始終堅守著自己的根,等待著下一個春天的到來。而我,張毅,也將帶著這份信念,繼續在這平凡的崗位上,書寫屬於自己的不平凡故事。(末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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