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又仿佛凝固成了堅硬的琥珀,將每個人的表情、每個細微的動作都定格得無比清晰。
遠處運動場上孩子們的嬉笑聲,生活區循環係統的低鳴,甚至空氣中塵埃漂浮的軌跡,都變得異常遙遠而不真實。
段子昊和吳佑楠望著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的兒女,胸腔裡翻湧的情感巨浪幾乎要將他們的理智淹沒。
他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中混合著青草、泥土以及家鄉的味道,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令人心碎又心醉。
然後,他們動了。
一步一步,如同行走在鬆軟的雲端,腳下虛浮無力;又如同踩在布滿尖刀的荊棘路上,每一步都帶來清晰而深刻的刺痛。
他們的腳步緩慢,卻帶著一種跨越了三千六百多個日夜思念與愧疚的、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短短的十幾米距離,他們走了整整十年。
終於,他們站定了,站在了憶唐和念歸的麵前,近得能清晰地看到憶唐眼底那強忍的淚光和微微顫抖的睫毛,能聞到念歸發間傳來的、屬於少女的清新香氣。
也能感受到兩個孩子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緊張、無措和巨大情感衝擊的、幾乎要實質化的情緒波動。
吳佑楠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
她看著女兒那張出落得如此清麗、卻帶著不屬於她這年紀的淡淡輕愁的臉龐,看著她那雙和自己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此刻卻盛滿了淚水與複雜情緒的眼睛,心臟疼得像是要裂開。
她顫抖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微微發顫,想要像十年前那樣,輕輕撫摸女兒細嫩的臉頰,拂去她的淚痕,卻又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生出了一絲怯懦的猶豫。
怕自己的觸碰會驚擾了這場不知是夢是醒的重逢,怕這十年的風霜會硌疼了女兒嬌嫩的肌膚。
“念歸……”她終於開口,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製的哽咽,幾乎不成調子,隻是一個氣音,卻包含了千言萬語。
這一聲呼喚,如同最終解開了魔法的咒語。
念歸看著母親那雙飽經宇宙風霜、見證了無數生死與奇跡、卻依舊對著她流露出無儘溫柔與愧疚的眼睛,看著她眼角那些自己未曾參與、卻清晰刻下的細紋,看著她身上那件略顯陳舊、帶著星際航行痕跡的作戰服,感受著那股與周圍安逸生活格格不入的、仿佛來自星辰大海深處的沉澱與疲憊。
她心中那堵用堅強和懂事砌了十年的堤壩,在母親這一聲包含無儘情感的呼喚中,轟然倒塌!
大顆大顆滾燙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毫無征兆地、洶湧地奪眶而出,順著她光滑的臉頰急速滑落。
她再也無法維持那故作堅強的表象,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了太久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猛地向前一步,整個人如同尋求庇護的雛鳥,重重地撲進了吳佑楠早已為她張開的、溫暖而顫抖的懷抱裡!
“媽媽……!”她泣不成聲,積蓄了十年的委屈、思念、恐懼和等待,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澎湃地宣泄出來。
她緊緊摟住吳佑楠的腰,將臉深深埋藏在母親的頸窩,仿佛要將自己瘦小的身軀重新融回這闊彆已久的、安全的港灣,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令人心碎的哭腔:“你們……你們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們……每一天都想……我以為……我以為你們真的不要我們了……嗚嗚……”
女兒的哭聲和話語,像一把把鈍刀,切割著吳佑楠的心。
她緊緊抱住懷中這具已然長開、卻依舊單薄得令人心疼的身軀,感受著女兒肩膀因哭泣而劇烈的聳動,淚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迅速浸濕了念歸烏黑的長發。
她低下頭,臉頰貼著女兒的發頂,用儘全身的力氣擁抱她,聲音同樣破碎不堪,充滿了無儘的歉意和深沉的愛:“對不起……寶貝,對不起……是媽媽不好……是爸爸和媽媽不好……我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不要你們……我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拚命地想你們……想著一定要活著回來……回到你們身邊……”
另一邊,段子昊與兒子的對視,則更像是一場無聲的、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交流。
憶唐緊抿著嘴唇,唇線繃成一條倔強的直線,眼眶通紅得像要滴出血來,裡麵蓄滿了淚水,卻被他用極強的意誌力強行禁錮在眼眶裡,固執地不肯讓它們落下。
他隻是定定地看著父親,那眼神複雜得像一團糾纏的亂麻——有深埋心底、此刻終於破土而出的思念,有十年間無數個節日和生日缺席所積累的委屈,更有一種青春期少年特有的、對“失職”父母混合著理解與難以釋懷的、無聲的質問。
段子昊看著兒子這張已然褪去稚氣、初顯棱角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強裝的堅強和幾乎要溢出的淚水,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沒有說什麼“爸爸回來了”或者“對不起”之類蒼白的話語,那些詞句在十年的時光和兒子此刻的眼神麵前,顯得如此輕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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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沉默地、堅定地伸出那雙寬厚、粗糙、布滿了常年握持操縱杆和經曆戰鬥所留下薄繭的手掌,用力地、穩穩地按在了兒子略顯單薄卻已然有了硬朗線條的肩膀上。
那手掌溫暖而乾燥,帶著宇宙塵埃的冰冷氣息和無數次在絕境中緊握方向、穩定人心的力量。
感受到父親掌心傳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溫度和那沉甸甸的力量,憶唐緊繃如岩石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仿佛一直支撐著他的某根支柱驟然鬆動。
他猛地低下頭,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即將崩潰的表情,但聳動的肩膀和那再也壓抑不住的、從喉嚨深處溢出的、帶著變聲期特有沙啞的、低沉的嗚咽聲,卻泄露了他內心同樣洶湧的情感。
段子昊的另一隻手也抬了起來,同樣用力地按在兒子的另一側肩膀上,然後,他用一種不容拒絕卻又極其溫柔的力道,將這個已經快和自己一樣高的、倔強的少年,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攬入了自己堅實而寬闊的懷中。
憶唐起初身體還有些僵硬,似乎不太習慣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但父親懷抱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帶著星際塵埃和機油味道的、卻無比安心的氣息,瞬間擊潰了他所有的防線。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父親寬闊的脊背,將臉深深地埋進父親的肩窩,放任那壓抑了十年的、屬於男孩的眼淚,無聲地、滾燙地浸濕了父親的衣襟。
沒有過多的言語,所有的思念、牽掛、愧疚、埋怨、理解與血濃於水的深愛,都融入了這遲來整整十年的、緊密到幾乎窒息的擁抱,和那滾燙的、仿佛能灼傷靈魂的淚水之中。
一旁,林浩天和蔣欣妍看著這感人至深的一幕,也忍不住再次紅了眼眶,悄悄彆過臉去,擦拭著眼角。
林玥悄悄靠進母親蔣欣妍的懷裡,小聲地吸著鼻子。
而一向跳脫的林宸,也用力揉了揉自己發紅的眼睛,彆扭地轉過頭,望向遠處,假裝在研究那些攀援植物的葉片,隻是那微微抽動的鼻翼,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夕陽的人造光芒依舊溫暖地籠罩著這片小小的花園,將相擁而泣的一家人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十年的分離與等待,無儘的星辰與征途,仿佛都在這一刻,找到了最終的歸宿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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