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如走後,老太太讓管家坐下,念姝沏了茶遞過來,悄聲退了出去。
老太太望著嫋嫋的茶氣,長長歎了口氣:“剛才你不該替那混球求情,會寵壞他的。”
“少爺犯錯,的確該罰。”管家端著茶盞,指尖有些涼,“可少爺如今是公眾人物,人前一呼百應的。老太太若真打重了,保不齊那些好事者——尤其是專挖獵奇新聞的報館——會借著由頭大做文章,反倒不美。”
老太太皺起眉,她怎會不知那些報刊的德性?偏有那些愛捕風捉影的小報館,彆人家丟隻貓都能寫三天,哪肯輕饒陳家這檔事。但她卻仍餘氣未消:“若真能借他們逼他辭了會長,倒也不算壞事。”
“老太太想得簡單了。”管家放下茶盞,聲音壓得低了些,“日本人殺人不眨眼,狠如豺狼。今早我和念姝去醫院看少奶奶時,聽少爺說,前一任黃會長,昨晚被殺了?少爺說,定是他不肯與日本人合作,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你說的黃會長……”老太太猛地坐直了,“是不是那個高個子、濃眉毛,在先如他爹病時來過幾次的?”
“正是。”
老太太頓時慌了神,手緊緊攥著衣襟:“這可如何是好?我正想跟你說這事——我怕先如走了偏路,想回頭都難,到時候落得跟黃會長一樣的下場可怎麼好!都怪我,當初你跟我說這事時,我沒當回事,還以為日本人扶他當會長沒什麼大不了,隻要不跟他們一條心就行。我太高看這混球了,是我老糊塗了,沒看透這裡頭的凶險!是我害了他,害了蘭?……連孩子都沒了啊!”她說著,悔得直拍大腿,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淌。
“老太太彆自責。”管家忙遞過帕子,“就算當初您攔著,少爺未必肯聽。他是個孝子,一心想重振家業,自老爺過世後,總是自責沒能在生前儘孝,所以對老爺的臨終囑咐,看得比什麼都重。日本人許他當會長,正合了他興家的心思,他自然不會拒絕。”
“歸根到底,還是那死鬼害了他!”老太太接過帕子抹著淚,又憤憤地罵起過世的陳中銘,“若不是他臨死前非要念叨興盛家業,先如怎會一頭紮進去!”
“老太太也彆太憂心。”管家嘴上安慰,心裡卻沉甸甸的,“日本人眼下還需要少爺撐場麵,隻要……隻要他不硬頂,暫時應是安全的。隻是您彆把他逼得太急,恐會弄巧成拙。您放心,總會有辦法的。”話雖如此,他夜裡何曾睡過一個安穩覺?總怕陳先如騎虎難下,哪天日本人翻了臉,便是性命之憂。
聽他說“有辦法”,老太太的心稍寬了些,“都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可我還是得囉嗦幾句。自從老太爺過世,這院子上上下下,哪樣不是你在瞻前顧後?
尤其是先如他爹走了,裡裡外外又得靠你伸手撐著。有你在,我們母子才有個依仗。先如自小是你看著長大的,他對你,比對我和他爹還親,你們倒像一對父子。所以,求你多費點心,多管教管教他。我本以為蘭?能勸住他,哪知……一曼就更彆提了,她不壞事我就阿彌陀佛了。我實在找不出旁人,就把先如再托付給你一次!”
管家眼眶一熱,忙站起身,腰杆挺得筆直:“太太您這是折煞我了。老太爺待我如親兒,我與老爺情同兄弟,這份知遇之恩,沒齒難忘。我答應過老太爺和老爺,要守好這個家,護好少爺,這是我的本分,更是我的責任。您放寬心,有我在一日,定不會讓少爺出大差池。”
老太太望著他鬢角的白發,那是幾十年為陳家熬出來的,眼眶一濕,點了點頭,再沒說什麼,隻是端起茶盞,指尖微微發顫。
老太太沉默了半晌,指尖在茶盞沿上摩挲著,忽然重重歎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了:“還有件事,我這心裡頭一直堵得慌——就是前些日子,一曼和那個狗子,在觀音像前鬨的那出,還有要綁戀兒的事。”
她抬眼看向管家,眼裡的憂慮像化不開的霧:“你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放著安穩日子不過,偏要勾搭外人,亂了章法,這不是明擺著不安分嗎?若不是因為她肚子裡揣著陳家的骨血,我早就把她打發走了……唉,根本不是個省油的燈!還說什麼前生後世,這一看,是孽緣啊。”
老太太又歎了口氣,手裡的佛珠撚得沙沙響:“先如如今身陷日本人的泥潭裡,家裡再出這麼個攪家精,這日子可怎麼熬?”她頓了頓,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你說,是不是禍不單行?前兒蘭?出事,根子在日本人,可家裡頭若再被一曼這麼折騰,不用外人動手,咱們自個兒就先散了架了。”
她又說:“今日我沒對先如說這些,就是怕給他添堵,也怕他脾氣躁,再傷了她腹中的孩子,蘭?肚裡的孩子沒了,我不能再讓她……”她歎,“我這份心那……何時才安下來呀!”
她停下撚佛珠的動作,望著管家,語氣裡帶著懇求:“管家,你心思細,往後除了盯著先如,也多留意著點東跨院那邊。一曼那性子,保不齊什麼時候又鬨出什麼幺蛾子,彆讓她再給這個家添亂了——尤其是眼下這節骨眼上,咱們經不起半點風浪了啊。”
管家聽完,眉頭擰成個疙瘩,沉默片刻後,聲音沉得像壓了塊石頭:“老太太放心,這事我早留著心呢。二姨太那性子,是藏不住事的。”
“昨兒我讓旺兒悄悄查過,二少爺最近手頭鬆快得很,還在賭場裡露過白。這錢哪來的?怕是二姨太貼的。”他頓了頓,語氣更沉,“二少爺好賭,二姨太再投其所好,攛掇他鬨事,二少爺自然是賣了命的聽話。”
管家頓了頓,眼神冷了幾分:“二姨太無非就是想掌家權,想當女主子,所以沒少給少奶奶使絆子,還好戀兒性子烈,能護少奶奶周全,幾次沒讓她得逞。”
他欠了欠身,語氣篤定:“您寬心,家裡這頭,我守著。絕不能讓內宅的事再分了少爺的心,更不能讓她給這個家捅出更大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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