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簾進了屋，暖融融的氣浪裹著甜香撲過來——桌上擺著半碟綠豆糕，陳一曼正靠在軟榻上，手裡捏著本時裝畫報，見狗子進來，才慢悠悠把畫報放在膝頭，手輕輕護著小腹。
狗子沒坐，直愣愣站在炭盆旁，開口就說：“二嫂，癩子沒了——被日本人崩的。”
陳一曼捏著畫報的手猛地一緊，指尖泛了白，眼裡滿是吃驚：“怎麼會？前兩天你還說……”
“就是前兩天的事！”狗子往前湊了半步，聲音發急，“日本人把他當成偷名冊的可疑人，上來就抓，他根本沒處辯！”
他越說越急，又想起癩子死的樣子，胸口堵得發慌：“他就是時運不濟，倒黴透了！我去找大哥幫忙，可他倒好，躲在醫院裡連麵都不露！最後……最後就被日本人給殺了！”
陳一曼捏著畫報的手指蜷了蜷。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手輕輕覆在小腹上，語氣裡帶著點忿：“這日本人夠凶殘的！”
說著，她皺著眉歎了口氣，手在小腹上輕輕摩挲著，語氣裡帶了點委屈：“說起來，你大哥這幾日也沒著家，自從少奶奶住院，他就守在醫院，就那天回來匆匆拿了件衣服就走，跟我沒說上三句話，我懷著孕身子沉，想問也沒力氣追。”
她頓了頓，把沒吃完的綠豆糕捏著放在盤裡，聲音壓得低了些：“我聽平兒打聽，說少奶奶這次住院，竟是因為拿了彆人一件中山裝？好好的，她怎麼會做這種丟人的事？”
狗子垂著眼，手指蹭了蹭衣角——要是以前，他早接陳一曼的話茬往下溜，可如今他倒沒了這個心思，猶如癩子死時哀求的目光將他的魂給帶走了，提不起任何興趣。他抬眼時，語氣比往常沉了些：“誰知道呢？他現在心裡隻有大嫂和日本人那邊的事，咱們這些人，還有街坊的死活，他早不放在心上了。”
陳一曼難得說了一句公道話：“你大哥的心思都在少奶奶和日本人那邊，這話不假，現在就連我這個肚子裡的孩子他都無暇顧及了。再說了，他若把街坊的事都管了，哪有那個精神頭？說不定日本人反倒會疑心他拉幫結派呢。如今亂哄哄的，誰能管得了誰？各掃門前雪是對的。”
她又說：“自從他做了會長，陪我的時間都沒了。”陳一曼指尖輕輕劃著小腹，語氣裡摻了點說不清的悵然，“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會長的名頭不是白來的，有了這份尊貴，就得舍掉彆的。如今這世道，哪有兩全的事？”陳一曼又抬眼瞧了一眼狗子，見他正低眉傾聽，接著說：“眼下呀，最要緊的是把綁鏈兒的事成了。事成之後，讓你哥再給你謀個差事，嫂子我再給你娶一房南方媳婦，以後兄弟還愁什麼？”
狗子攥著衣角的手又緊了緊，指尖泛了白，語氣裡滿是顧慮：“二嫂，不是我不想乾，是現在風頭真的太硬了——日本人丟了名冊，查得比之前嚴十倍，連巷口賣糖人的貨郎都得把挑子翻遍了才讓走，若不是這個勢頭，癩子怎會成了冤死的鬼？咱們這綁人的事，本來就見不得光，現在動手，跟往槍口上撞沒兩樣。”
他往前湊了半步，聲音壓得更低，眼裡帶著慌：“再說，癩子沒了，咱們連個靠譜的幫手都沒有，真要動起手，萬一出點岔子，根本兜不住。更彆說，要是被日本人查出來，說不定會編出什麼罪名加在我們頭上。到時候，不光咱們得遭殃，大哥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兩說——這險，咱們冒不起啊！”
他頓了頓，想起癩子當可疑人手被打死的情影，喉結滾了滾：“依我看，還是再等等，等日本人查名冊的風頭過了，等咱們找著靠譜的幫手，再做打算也不遲。現在硬來，不是成事，是毀事啊！”
陳一曼捏著畫報的手鬆了鬆。接下來狗子的話，徹底讓她放下了這個念頭。
“現在大嫂在醫院人事不醒，肚子裡的孩子又沒了，咱急啥？剛才我來時，沒見到管家，若是平常早該盤問幾句，這就說明全院的心思都在大嫂身上，咱們這時候湊上去添亂，反倒不聰明。”
“我明白了，這叫以靜製動。”陳一曼若有所思，“兄弟倒與我想到一處了。前兩日我就這麼想的，這院子越亂越好，我隻需做個“穩坐釣魚台”的人，未嘗不是上上策。”
“說得對，這叫靜觀其變。”狗子點頭。
陳一曼一時高興，就揚聲喊了句：“小紅，把溫著的碧螺春端來。”沒一會兒，小紅就端著茶盤進來，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她進門時悄悄瞄了眼狗子，見他正抬眼看向自己，心跳忽然快了半拍，手也跟著晃了晃。
“哐當”一聲，茶盞沒放穩，滾燙的茶水潑出來，大半濺在狗子的衣襟上，順著布料往下滲。陳一曼的臉色瞬間沉了：“你怎麼回事？連杯茶都端不好！天天教你做事仔細些，你倒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你有何用！”
小紅嚇得臉發白，慌忙拿帕子去擦狗子的衣襟，手都在抖：“二少爺，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沒事！”狗子連忙站起來，攥住她的手腕不讓她擦——怕熱水燙著她的手，又轉頭對陳一曼擺手，“二嫂，不怪她，是我剛才動了下身子，碰著她的手了。”
說著，他低頭看向小紅，聲音放軟了些，“你手沒被燙著吧？快把茶盤放桌上，彆再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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