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聲剛落不久，二叔從狗子的房間步出，狗子再次徹夜未歸，他心中既氣憤又無奈，暗自咒罵前世造孽，養了個不孝子。剛在裡屋躺下，便聽見院門外傳來“哐哐哐”的急促砸門聲，夾雜著夥計小順帶著哭腔的呼喊：“二老爺！不好了！鋪子被搶了！”
他趿拉著鞋急匆匆衝出去開門，還未及詢問詳情，小順已癱坐在雪地中，語無倫次地結巴道：“是……是二少爺！他帶著外人來的，還把皇軍預訂的那批軍用布卷走了！”
“你說什麼？”二叔的聲音瞬間顫抖，伸手緊緊抓住小順的胳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你再給我說一遍！是狗子搶了自家鋪子？！”
小順哭著點頭：“千真萬確！連日本人都被驚動了！”
“孽種！”二叔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渾身的血液直衝頭頂。他白天還信誓旦旦地向日軍翻譯官保證“軍用布絕不出差錯”，如今親兒子竟聯合外人搶奪自家店鋪，還捅了日軍的馬蜂窩——這不僅是要毀了鋪子，更是要把整個陳家拖入火坑！
胸口的悶痛驟然炸裂，仿佛有把鈍刀在攪動，他張著嘴想要怒罵，卻發不出聲音，一口暗紅的血猛地從喉嚨噴出，濺落在雪地上，宛如一朵刺目的血花。他踉蹌著向後倒去，後腦勺重重磕在門框上，眼睛仍圓睜著，死死盯著鋪子的方向，最後一口氣未能上來，身體便軟綿綿地癱了下去。
陳先如跪在二叔的靈前，膝蓋下的蒲團早已被淚水浸得潮濕。燭火搖曳，映照出他眼下的青黑——自二叔昨日氣絕身亡，他守在靈堂前，未曾合眼。
“少爺。”管家的聲音從簾外傳來，帶著難掩的沉重，“派出去的人跑遍了城內外的客棧、碼頭，都沒見二少爺的蹤影，連跟他一起劫鋪子的刀疤臉一夥，也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這話猶如一根冰錐刺入陳先如的心底，他攥緊孝布的手瞬間收緊，指節泛出青白，指腹甚至掐進了掌心。頭垂得更低，唯有後背繃得筆直，連肩膀的輕微顫抖也被儘力壓抑。靈前的紙錢仍在燃燒，灰屑飄落至他的袖口，他卻紋絲不動，隻啞聲問道：“日本人那邊怎麼說？”
管家迅速回應：“僅派了翻譯來傳達一句‘節哀’，並未詢問鋪子失竊的細節，反而順口提及‘往後綢緞鋪的貨，還得按之前的約定供應’。”
陳先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苦笑，心中卻明鏡似的：“——話中的含義再清楚不過，隻要陳家能按時供應他們所需的綢緞，這點‘家事’他們懶得過問，也算是變相給出了一種‘不追究’的態度。”
他抬頭看向管家：“往後店鋪就得多仰仗你了。二叔已逝，我這邊要料理後事，少奶奶還在醫院……”說到“少奶奶”三個字時，他喉結悄悄滾了一下，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抖，一滴沒忍住的淚砸在膝頭的孝布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痕跡，“鋪子裡的清賬、趕貨事宜，都得靠你支撐。”
管家忙不迭躬身應允：“少爺放心，老奴定當竭儘全力，絕不讓鋪子出任何岔子。隻不過，二少爺偷走的雲錦，城裡隻有兩家會織，怕是趕貨要多費些功夫。”
陳先如點點頭，垂眸重新凝視靈前的燭火，語氣中透著咬碎牙的決絕，“他盜了陳家的鋪子，還氣死了二叔，想逃？就算翻遍整個省，我也誓要將其找出——他欠陳家的，終須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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