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兒跨進院門時,鞋底沾的塵土還沒來得及蹭掉,先就往西廂房的方向望——窗紙透著昏黃的光,卻沒了往日裡能隱約瞧見的身影,心尖先就空了一塊。
她放輕腳步挪到屋門口,門沒關嚴,留著道縫。往裡瞧時,先看見的就是那張床——被褥疊得比來時還齊整,青布床幔垂在兩側,連張境途曾坐過的床沿,都沒留下半點褶皺。她伸手推開門,風裹著院角的槐葉氣息飄進來,掃過空蕩蕩的床榻,竟讓她鼻子一酸。
“明明才住了一天……”戀兒走到床邊,指尖輕輕碰了碰被褥,還帶著點白日曬過的餘溫,可這溫度裡,再沒有那個人靠在床頭養傷的情景。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巷口鬨時,心裡攥著的那股勁——那會兒滿腦子都是要把護院引開,好讓他平安走,可現在靜下來,才發現那股勁散了,剩下的全是慌慌的空。
她想起他說“我們的隊伍裡沒有旁觀者”時的笑,想起他把平安符還給她時鄭重的模樣,連他喝湯時慢吞的樣子,都清晰得像就在眼前。戀兒攥著衣角蹲下身,臉頰貼在床沿,聲音壓得輕輕的:“怎麼就……這麼舍不得呢?”
“回來了?”
身後忽然傳來謝蘭?的聲音,戀兒猛地回頭,看見她坐在窗邊的凳上,手裡捏著半塊沒繡完的帕子,銀針懸在半空。
戀兒趕緊抹了把眼角,走到她身邊,聲音還帶著點沒壓下去的發顫:“小姐,張先生這一走,這屋子怎麼就空得慌呢?明明他才來了一天啊。”
謝蘭?聞言,指尖的銀針輕輕落在帕麵上,留下個細小的針腳。她轉頭看向戀兒,眼底藏著和她一樣的悵然,輕聲道:“是呀。”
戀兒愣了愣,沒想到一向端穩的小姐,也會念著他。
“可這兒不是他該留的地方。”謝蘭?的聲音輕了些,卻帶著清醒,“他有要走的路,有要做的事,留在這兒,不是長久之計。我們這樣盼著他留下,是私心,更是害他。”
戀兒沒說話,隻是轉頭看向那張空床,床幔被風掀得晃了晃,更顯冷清。
戀兒猛地回過頭來,望著謝蘭?,認真的神情,連聲音都放緩了:“小姐,您喜歡張先生嗎?”
謝蘭?身子一怔,方才張境途踏出門檻前的話突然撞進耳朵——“得往你這兒來,得再見你一麵”。那聲音裡的啞意、喉結滾動的弧度,連他抬手按在心口時,指節泛白的模樣,都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眼前。
她不敢細想這份好感是什麼——張境途知道她是陳家少奶奶,那番話大抵是絕境裡的真心話,沒彆的意思;而她,更該守著本分,把這點異樣當成場轉瞬就散的風。至於心意,她清楚是敬重他為國為民的大義,是感恩他點點滴滴的照拂,是對他身負重傷的牽掛,再深的,不敢想,也不能想。
謝蘭?垂眸看著帕上沒繡完的蘭草,緩緩點頭:“是敬重的喜歡。”
戀兒眨了眨眼,倒透著股非要問出答案的認真:“小姐,你會愛上張先生嗎?”
謝蘭?捏著銀針的手猛地頓住,帕子上的線團滾落在膝頭。她垂眸盯著那團亂線,指尖無意識地把針往帕角裡按了按,聲音輕得像蒙了層霧:“戀兒,我是陳家的少奶奶——‘愛’這個字,從不是我能選的。”
頓了頓,她又抬手把帕子理平整,連褶皺都壓得一絲不剩:“我敬他,也盼他平安,但這心思裡,不能有半分越界的念頭。
戀兒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點不肯放過的執拗:“可小姐,你答應二姨太要和姑爺離婚了呀!要是真離了呢——你會愛上張先生嗎?”
謝蘭?的指尖在帕麵上頓了許久,銀針尖刺破了指腹都沒察覺,隻盯著那朵沒繡完的蘭草,聲音淡得像在說彆人的事:“離了,我也是陳家抬出去的人,不是能隨心再尋旁人的姑娘。”
她抬手把指腹的血珠蹭在帕角暗紋裡,藏得嚴嚴實實,“何況他要走的路,本就不是我能跟著的——‘愛’或‘不愛’,從來由不得我選,也由不得他停。”
戀兒猛地直起身,眼裡亮著股不服輸的勁,連聲音都比剛才脆了些:“可路是自己走的,心是自己揣著的呀!張先生的路是救國救民的正路,是英雄的路——咱們怎麼就不能跟著?”
她伸手攥住謝蘭?的袖口,語氣裡滿是急切的篤定,“您忘了嗎?他說,‘隊伍裡沒有旁觀者,咱們早就是同行的人了’!既然是同行,怎麼就不能把心思也攏在一塊兒,陪著他一起救國家呢?”戀兒還想說什麼,又怕戳破小姐的矜持,隻悶悶補了句,“我就是覺得,他喜歡你,你對他也有好感,好緣分要是錯過了,太可惜了!”
“他喜歡你”這幾個字令謝蘭?捏針的手猛地一頓,針尖在帕上戳出個小孔,蘭草的葉子歪了半寸。她沒立刻接話,隻是抬手輕輕撥開戀兒攥著袖口的手,指尖攏了攏鬢邊碎發,把翻湧的心思全壓進平靜裡好半天才輕聲道:“彆再瞎琢磨這些了。”
話落時,她把繡了一半的帕子疊好放進竹籃,院角的老槐樹又被風撞得輕響,暮色早漫進了窗,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謝蘭?便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天晚了,今晚擠一張床睡吧,也暖和些。”
戀兒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兩人一同收拾了屋角的燈盞。謝蘭?拿起那隻青瓷碗時,指腹輕輕蹭了蹭碗沿——那是張境途喝湯時用的。她沒說話,隻把碗裡裡外外擦了兩遍,才遞給戀兒收進樟木箱。
等吹滅最後一點燭火,帳幔落下,床榻上的錦被攏住兩人的氣息,窗外的月色才慢慢爬進帳子,落在疊得整齊的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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