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如刀,刮過泗水渾黃的水麵,激起細碎冰淩。下邳城矗立在茫茫水澤中,宛如一頭受傷的困獸,城牆下半截浸泡在渾濁的洪水中,磚石被泡得發脹發黑,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陳暮裹緊厚重的棉袍,跟隨荀彧乘坐一艘狹長的戰船,緩緩接近這座被圍困的孤城。船頭破開漂浮的雜物——斷裂的房梁、散架的家具,甚至還有泡得發白的屍體,在波浪中沉沉浮浮。腐臭的氣味撲麵而來,即使戴著麵巾也難以完全阻隔。
停船。荀彧抬手,聲音在寒風中清晰可聞。他身披玄色大氅,領口鑲著銀狐皮毛,麵容清臒如故,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船舷,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陳暮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城牆上的守軍稀稀拉拉,大多數人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靠著牆垛蜷縮著。一個年輕的守軍突然從垛口探出身子,對著下方嘔吐,卻隻吐出些渾濁的酸水。
城內情況如何?荀彧問剛剛巡視回來的斥候校尉。
校尉單膝跪地,甲葉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回稟令君,城內低窪處水深及腰,糧倉大半被淹。守軍每日隻能分到半升帶水的粟米,末將親眼看見有百姓在扒樹皮充饑。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顯然連日來的圍城戰讓這位老兵也感到了疲憊。
陳暮注意到城牆根處有幾具屍體隨著波浪輕輕碰撞城牆,像是不甘的亡靈在叩擊著這座即將陷落的城池。他攥緊了手中的記錄板,墨跡在潮濕的空氣裡有些暈染。
呂布還在抵抗?荀彧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陳暮看見他扶在船舷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是。昨日呂布還親自在城頭巡視,一箭射穿了我軍斥候的盾牌。那箭力道之強,竟將盾牌生生釘在了桅杆上。
荀彧微微頷首,玄色大氅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他轉向陳暮:記錄:下邳被圍第十日,水勢稍退,然城內糧草將儘,軍民困頓。呂布猶自頑抗,射殺逃亡百姓以儆效尤。
陳暮提筆,墨跡在竹簡上暈開,如同這座被水浸泡的城池一般,在史冊上留下模糊而沉重的一筆。
當夜,曹軍大帳內燭火通明,炭盆燒得正旺,驅散了冬夜的寒意。曹操端坐主位,身著一襲絳紫色常服,外罩玄色貂裘,看似隨意,眉宇間卻自有不怒自威的氣勢。他手中把玩著一枚玉玨,目光掃過帳內眾人。
陳暮照例在帳末記錄,目光掃過帳內眾人:夏侯惇一身明光鎧,威風凜凜;夏侯淵輕甲便服,眼神銳利如鷹;劉備坐在曹操下首,身著青色錦袍,麵色平和,唯有偶爾抬起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關羽、張分列劉備身後,一個撫髯不語,一個按劍而立。
主公,下邳已成困局,何不趁勢強攻?夏侯惇聲如洪鐘,在帳內回蕩,震得燭火微微搖曳。
曹操尚未回答,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親兵引著一人進帳,那人渾身濕透,凍得嘴唇發紫,卻難掩臉上的興奮。
報!下邳城內侯成、宋憲、魏續三位將軍願意獻城投降!
帳內頓時一片嘩然。陳暮抬頭看去,認出這是三日前奉命潛入城中的細作。那細作雖然狼狽,但眼神中透著精明,顯然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
細細道來。曹操眼中精光一閃,身子微微前傾,手中的玉玨停止了轉動。
侯成將軍的坐騎前日被洪水衝走,呂布大怒,當眾杖責侯將軍五十軍棍。三位將軍都對呂布心懷怨恨,願意今夜子時打開西門,迎我軍入城。
曹操撫掌大笑,聲震屋瓦:天助我也!妙才,你率五千精兵,乘木筏準備入城。元讓,你在外策應。
眾將領命而去,甲葉鏗鏘。帳內隻剩下曹操與荀彧等幾個核心謀士。陳暮正要告退,卻被荀彧叫住:明遠留下,記錄今夜之事。
子時將至,陳暮隨荀彧登上西門外的觀察高台。寒風刺骨,他卻感覺手心在冒汗。城牆上隱約可見三點火光,呈品字形排列——這是約定的信號。
突然,火光熄滅。片刻死寂後,沉重的城門在黑暗中緩緩開啟,絞盤發出的吱呀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像是這座城池最後的歎息。
進城!夏侯淵一聲令下,首批曹軍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劃著木筏向城門駛去。木筏破開水麵,發出細微的嘩啦聲。每個士兵都屏息凝神,手中的兵器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陳暮在荀彧的授意下,也隨第二批部隊入城。木筏駛過漆黑的城門洞,一股濃重的腐臭氣味撲麵而來。城內積水仍有齊膝深,水麵上漂浮著各種雜物。突然,前方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響,隨即是夏侯淵的怒吼:呂布在那!彆讓他跑了!
陳暮跟著荀彧向前移動,隻見白門樓前,呂布身著那身標誌性的獸麵吞頭連環鎧,雖然甲胄上沾滿泥汙,但方天畫戟在火把映照下依然閃著懾人的寒光。他身邊隻剩下十幾名親兵,卻依然威風凜凜,如同一頭被困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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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還不投降!夏侯淵大喝,手中的長刀直指呂布。
呂布狂笑,聲震屋瓦:我呂布縱橫天下,豈能降於曹賊!話音未落,方天畫戟已然揮出,帶著破空之聲直取夏侯淵麵門。夏侯淵舉刀相迎,兩件兵器相撞,迸發出一串火星,在夜色中格外耀眼。
陳暮遠遠看著這場最後的戰鬥。呂布確實勇武過人,即便在重重包圍中,依然無人能近其身。方天畫戟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揮動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但越來越多的曹軍從四麵八方湧來,箭矢如雨點般射向白門樓。
記錄:呂布困守白門樓,負隅頑抗。荀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陳暮從眼前的廝殺中拉回。
就在這時,城樓上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呼。呂布動作一滯,回頭望去。這一分神,數支箭矢已經射中他的坐騎。戰馬長嘶一聲,將呂布掀翻在地。
綁了!曹操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陳暮回頭,看見曹操在眾將簇擁下緩緩行來,身披猩紅大氅,在火把映照下如同勝利的戰神。
呂布被五花大綁,押到曹操麵前。他雖然敗了,卻依然昂著頭,眼神中滿是不甘和憤怒。他的鎧甲上沾滿了泥汙,但那雙眼睛依然如同猛虎般銳利。
呂布,你還有何話說?曹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平靜中帶著威嚴。
呂布冷笑: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就在這時,一隊曹軍押著幾個俘虜過來。陳暮認出那是張遼、高順等呂布的部將。張遼雖然被縛,卻依然挺直腰杆,目光堅毅;高順則麵無表情,仿佛早已料到今日的結局。
文遠,你可願降?曹操轉向張遼,語氣中帶著幾分欣賞。
張遼昂首道:但求一死!
曹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的目光又轉向高順:你呢?
高順閉目不答,仿佛已經超脫生死。
陳暮在一旁記錄著這一切,手中的筆不停。他看見劉備在曹操耳邊低語了幾句,曹操的眉頭微微皺起。這時,貂蟬被帶了上來,她雖然衣衫淩亂,卻依然難掩絕色。看到被縛的呂布,她忍不住淚如雨下。
奉先......她的聲音哽咽,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淒涼。
呂布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柔情,但隨即又變得堅毅:不必求他!
夜色漸深,寒風愈烈。白門樓前的這場對決,似乎還沒有真正結束。陳暮知道,更艱難的抉擇還在後麵。他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隻見幾點寒星在雲層間若隱若現,仿佛在注視著這座飽經戰火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