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一,董承府邸張燈結彩,宴飲如期舉行。儘管司空府下了禁令,但一些無實職的清流文士、以及少數與董承有舊誼的官員依舊赴宴。許都的空氣中,因此平添了幾分虛假的喧鬨與暗藏的緊張。
陳暮這日散值比平日稍晚,待他走出司空府時,暮色已沉。董承府邸方向的天空,隱隱透出燈火輝煌的光暈,絲竹管弦之聲隨風飄來,若有若無。他並未停留,徑直向南城自己的小院走去。
然而,就在他拐入一條相對僻靜的巷道時,前方陰影裡突然竄出三條黑影,一言不發,直撲而來!手中短刃在微弱的天光下閃著寒芒。
陳暮心頭劇震,瞬間明白這是衝著自己來的!他不及細想,側身避過最先刺來的匕首,同時矮身一個掃堂腿,將那人絆了個趔趄。但另外兩人已一左一右夾攻而至,招式狠辣,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絕非尋常盜匪。
陳暮雖在軍中練過些拳腳,但並非頂尖高手,驟然遇襲,又是以寡敵眾,頓時險象環生。他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借力在牆壁上一蹬,勉強躲開劃向肋下的刀鋒,衣袖卻被割裂,臂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爾等何人?!”他厲聲喝問,試圖拖延時間,尋求脫身之機。
那三人卻不答話,攻勢愈發急促。眼看一刀就要刺中他的後心——
“嗖!嗖!”
兩聲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
兩名撲向陳暮的黑衣人身體猛地一僵,喉嚨處各多了一枚烏黑的短弩箭,哼都未哼一聲便撲倒在地。剩下那名被陳暮絆倒的黑衣人見狀,眼中閃過一絲駭然,毫不猶豫地翻身躍起,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裡。
從遇襲到兩人斃命,不過短短數息之間。
陳暮喘息未定,按住手臂上滲血的傷口,目光銳利地掃向弩箭射來的方向。隻見巷尾屋頂上,一個模糊的黑影對他微微頷首,隨即如同鬼魅般隱沒不見。
程昱的人!
陳暮立刻明白了。程昱不僅警告他,更在暗中布置了保護或者說監視)的力量。今夜之事,證實了他的處境確實危險。
他沒有去追那名逃走的刺客,也沒有理會地上的屍首。他知道,自會有人來處理乾淨。他整理了一下被割破的衣衫,忍著疼痛,快步離開了這是非之地。背後的董府宴樂之聲依舊隱約可聞,與此地的血腥殺戮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陳暮沒有回家,他徑直去了程昱的衙署。手臂上的傷隻是草草包紮,血跡仍在。
程昱似乎早已料到他會來,依舊坐在那間昏暗的堂屋內,仿佛從未離開過。
“受傷了?”程昱抬眼,目光落在他滲血的臂膀上。
“皮肉傷,無礙。”陳暮平靜回答,“多謝將軍派人援手。”
“是衝著你在東曹的位置來的,還是衝著你這個人來的?”程昱問得直接。
陳暮沉吟道:“下官位卑,若非與近日之事相關,不值得動用此等死士。他們意在滅口,或警告。”
程昱冷哼一聲:“董承宴客,他的人卻在宴外行凶。好一個聲東擊西。”他頓了頓,看著陳暮,“你如今已成某些人的眼中釘。怕否?”
陳暮抬起頭,目光堅定:“暮自投效司空之日起,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是,不願死得不明不白,更不願因己之故,誤了司空大事。”
程昱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欣賞:“倒有幾分骨氣。此事你無需再管,亦不必聲張,一如往常即可。荀令君處,我自有交代。”
“下官明白。”
從程昱處出來,陳暮知道,自己這塊小小的“砥石”,已經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漩渦中心。刺殺,是危機,也是標誌——標誌著他已真正觸動了那根敏感的神經。
次日,陳暮臂上纏著布帶,依舊準時出現在東曹署。他隻推說是昨夜不慎摔傷,劉岱等人也未多疑,隻是囑咐他小心。
然而,許都官場卻因另一件事泛起了新的波瀾:昨夜董承宴飲至半酣,一名侍奉的婢女竟“失足”跌落池中溺斃。傳聞那婢女頗得董承信任,常伺候於內室。董承府對外宣稱是意外,但私下裡,各種猜測悄然流傳。
陳暮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核對一份由光祿勳送來的、關於宗廟祭祀最終用度的文書。他執筆的手微微一頓,墨點滴在竹簡上,暈開一小團汙跡。
是滅口?滅誰的口?是知曉了某些秘密的婢女,還是……與昨夜刺殺自己的事情有關?他立刻將這兩件事聯係了起來。程昱的動作太快,董承那邊必然察覺到了風吹草動,這婢女之死,恐怕是為了切斷可能存在的追查線索。
他不動聲色地刮去墨漬,繼續書寫批注。內心卻如驚濤駭浪。權力的博弈,如此冷酷血腥,一條人命,輕飄飄地就成了犧牲品。
散值回家,陳暮發現院門門楣上,被人用利刃刻下了一個淺淺的十字標記。不明顯,但刻意為之。
他站在門前,沉默地看著那個標記。是警告?是挑釁?還是下一次行動的信號?
他緩緩推開門,院中老梅依舊,井台寂寥。但這份寧靜,已被徹底打破。他深知,從他將那份逾製的糧秣文書挑出,從他踏入衛尉府遇見趙彥,從他無意間聽到市井密談開始,他就再也回不到那種單純的案牘生涯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走進書房,點亮油燈,攤開空白的竹簡。他沒有記錄任何機密,隻是開始默寫《孫子兵法》,從“始計第一”開始。一筆一劃,力透簡背。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唯有沉浸在古老的智慧中,他才能讓紛亂的心緒漸漸沉澱下來,才能更冷靜地思考,在這許都的詭譎風雲中,該如何立足,又如何發揮作用。
窗外,夜風掠過樹梢,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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