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一個拂曉,官渡東線戰場。
濃重的晨霧如同乳白色的幔帳,籠罩著沉寂的營壘。韓荀與趙睿的袁軍士兵大多還在睡夢之中,哨兵抱著長戟,倚著營門昏昏欲睡。連續多日的“平靜”早已消磨了他們的警惕。
突然,低沉而雄渾的牛角號聲撕裂了清晨的寧靜,不是一聲,而是從曹營方向連綿響起,如同從地獄傳來的召喚!
“殺——!”
震天的呐喊聲如同平地驚雷,從薄霧深處炸響!緊接著,是如同夏日冰雹般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迅速彙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轟鳴!
曹軍營寨轅門洞開,早已蓄勢待發的曹軍精銳,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湧而出!衝在最前方的,正是張遼!他身披玄甲,手持長戟,一馬當先,赤色的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直撲袁軍尚未完全成型的陣列!
“穩住!列陣!快列陣!”韓荀衣衫不整地衝出營帳,聲嘶力竭地呼喊,試圖組織抵抗。但太遲了!
張遼的鐵騎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了鬆軟的黃油之中。袁軍前鋒幾乎在接觸的瞬間就被衝得七零八落。張遼長戟翻飛,每一次揮擊都帶起一蓬血雨,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竟無一合之將!他身後的騎兵緊隨其後,不斷擴大著撕裂的口子。
幾乎同時,曹軍左翼,樂進率領的步卒如同沉默的磐石,邁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挺著如林的長矛,穩步推進。他們不追求速度,而是以嚴密的陣型和絕對的紀律,碾壓著一切試圖阻擋的敵人。右翼,於禁指揮的弓弩手占據製高點,密集的箭雨如同死亡的收割者,精準地覆蓋袁軍試圖集結的區域,進一步加劇了混亂。
陳暮跟隨曹操的行營,登上了中軍一處臨時搭建的高台。透過逐漸消散的薄霧,他看到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東線的袁軍營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蟻穴,瞬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火光在各處燃起,那是曹軍突入敵營後點燃的營帳。士兵的慘嚎、兵器的碰撞、戰馬的嘶鳴、將領的怒喝……種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彙成一曲殘酷的戰爭交響樂。
“好!文遠真虎將也!”曹操用力一拍欄杆,臉上因激動而泛著紅光。郭嘉、荀攸等人也麵露欣慰之色,東線反擊,打出了他們預期的效果!
然而,幾乎在東線打響的同時,西線的袁紹主力,仿佛被激怒的巨獸,發動了開戰以來最瘋狂、最不計代價的猛攻!
袁紹顯然也意識到了東線的危機,他試圖以絕對的優勢兵力,在西線強行打開局麵,逼迫曹操回援,從而瓦解東線的攻勢。
數以萬計的袁軍士兵,在督戰隊的驅趕下,如同灰色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湧向曹軍的營壘。他們扛著簡陋的雲梯,頂著盾牌,迎著如同飛蝗般密集的箭矢和擂石,瘋狂地向上攀爬。曹軍營牆之下,屍體迅速堆積起來,幾乎與牆垛等高,後續的袁軍就踩著同伴的屍骸繼續進攻!
夏侯淵、曹洪等西線守將,親自站在最危險的前沿,聲嘶力竭地指揮,甚至多次拔刀加入戰團,將爬上牆頭的袁軍砍落。弓箭手的手臂早已酸麻腫脹,卻仍在機械地拉弓、放箭;長矛手的矛杆上沾滿了黏稠的血漿和碎肉;負責投石的力士汗流浹背,將一塊塊巨石奮力拋出……
西線戰場,徹底變成了血肉磨坊。每一聲慘叫,都代表著一個生命的消逝;每一處牆頭的爭奪,都伴隨著數十上百人的傷亡。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連陽光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曹操站在高台上,眺望著西線方向,那裡升騰起的煙塵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他的拳頭緊緊攥著,指節發白。東線的捷報固然可喜,但西線承受的壓力,也已接近極限。
“告訴妙才夏侯淵)和子廉曹洪),給吾死死頂住!一步也不許退!”曹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告訴他們,援兵馬上就到!”
所謂的“援兵”,其實是曹操手中最後的預備隊,以及從其他相對平靜防線抽調的小股部隊。陳暮看著傳令兵飛奔而去,心中明白,這已是孤注一擲。若西線崩潰,東線即便取得再大戰果,也將失去意義。
東西兩線同時告急,陳暮的後勤壓力陡增。箭矢、傷藥、替換的兵器、加固營壘的木石……所有的物資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消耗。
尤其是西線,箭矢的消耗量達到了一個恐怖的數字。陳暮幾乎住在了臨時設立的物資調配處,不停地簽發調令,催促後方加速運輸,協調民夫冒著被流矢射中的風險向前線輸送補給。
“祭酒!西線三號壁壘箭矢告急!守將請求支援!”
“東線張將軍部請求補充火油和拒馬!”
“傷兵營藥材不足,尤其是金瘡藥!”
各種求援的信息雪片般飛來。陳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權衡著各處需求的緊急程度和手頭資源的分配。他深知,此刻任何一個錯誤的決策,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將有限的箭矢優先保障西線最危急的幾段營牆;將火油和拒馬調給東線,支持張遼擴大戰果;同時緊急下令,征調隨軍醫官和所有懂包紮的輔兵,集中力量處理西線送下來的重傷員。
“去告訴西線的弟兄們,箭,管夠!讓他們放心射!”陳暮對一名前來領取箭矢的軍校斬釘截鐵地說道,儘管他自己心裡清楚,庫存正在飛速見底。此刻,士氣比物資更重要。
戰至午時,東線的戰果持續擴大。韓荀部被徹底擊潰,韓荀本人死於亂軍之中。趙睿率殘部向東北方向潰逃,張遼、樂進正分兵追擊,擴大戰果,兵鋒直指袁軍主力的側後。
而西線,在付出了慘重代價後,曹軍依然如同磐石般牢牢釘在營壘之上。袁軍的攻勢雖然猛烈,卻始終無法突破那一道道由血肉和意誌構築的防線。屍體堆積如山,幾乎堵塞了進攻的道路,袁軍士兵的士氣,在持續的高強度攻擊和巨大傷亡下,開始出現明顯的衰竭跡象。
曹操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變化。他猛地轉身,看向一直沉默佇立在一旁,如同影子般的典韋,以及他麾下那支最為精銳的“虎衛軍”。
“典韋!”
“末將在!”典韋踏步上前,聲如悶雷。他身材魁梧異常,手持一雙沉重的大鐵戟,如同門神般威武。
“看見西麵那股袁軍了嗎?”曹操指著西線戰場上,一股攻勢最猛、已數次險些突破營牆的袁軍生力軍,其將領旗幟上繡著一個“張”字,正是河北另一員猛將張合!“予你虎衛,衝垮他們!斬將奪旗!”
“末將領命!”典韋眼中凶光畢露,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提起雙戟,轉身便走。數百名同樣身材高大、武裝到牙齒的虎衛軍重甲步兵,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如同一股黑色的鐵流,湧向西線最激烈的戰場。
陳暮屏息凝神,看著這支曹軍最核心的力量投入戰鬥。他知道,這很可能是決定西線勝負,乃至整個官渡戰役走向的關鍵一手!
典韋率虎衛軍並未從正麵硬衝,而是如同狡猾的獵豹,借助營壘的掩護,迂回到張合部的側翼。當張合的士兵正全力仰攻營牆時,典韋如同神兵天降,率虎衛軍從側後方猛然殺入!
“殺!”典韋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雙戟舞動如同風車,所過之處,斷肢橫飛,袁軍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成片倒下!虎衛軍士兵更是悍勇無比,他們身披重甲,刀槍難入,結陣向前,如同一台高效的殺戮機器,瞬間就將張合部的陣型攪得天翻地覆!
張合大驚,急忙回身迎戰,與典韋戰在一處。兩人皆是當世猛將,戟來槍往,殺得難分難解。但主將被纏住,側翼又遭此重擊,張合所部的攻勢瞬間瓦解,士兵開始潰退。
西線袁軍的進攻浪潮,如同撞上礁石般,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大規模的退卻!
黃昏時分,震天的廝殺聲漸漸平息。
東線,張遼、樂進已成功擊潰當麵之敵,兵鋒威脅袁軍主營側翼。西線,在典韋虎衛軍的奮力一擊下,袁軍攻勢受挫,張合被迫後撤整頓。
持續一整天的血腥攻防,暫時告一段落。
曹軍營壘內外,屍橫遍野,血流成渠。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令人窒息。幸存的士兵們倚著營牆,或坐或臥,臉上寫滿了極度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茫然。醫官和輔兵們忙碌地穿梭其間,尋找著還有氣息的同伴,哀嚎聲和呻吟聲此起彼伏。
陳暮走在滿是血汙和殘破兵器的營地裡,腳下不時踩到僵硬的屍體。他看到一名年輕的曹軍士卒,抱著半截斷矛,望著遠方,眼神空洞;他看到一名老兵默默地將一麵被鮮血浸透、殘破不堪的曹字軍旗,重新綁在旗杆上;他看到典韋坐在一堆袁軍屍體上,默默地擦拭著他那對沾滿血肉碎末的大鐵戟,身上添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卻渾若無事。
夕陽的餘暉灑在這片修羅場上,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淒豔的金紅色。
這一日,曹軍頂住了袁紹主力的瘋狂進攻,並在東線取得了輝煌的戰術勝利。但陳暮心中沒有絲毫輕鬆。袁紹的根基未損,兵力依舊占據絕對優勢。今日的血戰,僅僅是個開始。更加殘酷的考驗,還在後麵。
他抬頭望向北方袁紹大營的方向,那裡燈火通明,似乎仍有無數人馬在調動。
燎原之火已被點燃,但要想燒儘這北方的巨獸,還需要更多的犧牲,和……一個決定性的契機。
喜歡魏砥請大家收藏:()魏砥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