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正月,曹操挾官渡大勝之威,班師回朝。許都的迎接儀式空前隆重,旌旗蔽日,萬人空巷。百姓簞食壺漿,歡呼聲震天動地,慶祝這場決定中原命運的大捷。司空府前,文武百官伏地迎候,氣氛熱烈而肅穆。
陳暮騎在馬上,跟隨在程昱的儀仗之後,望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許都城牆。不過離開大半年,卻恍如隔世。城樓上飄揚的曹字大旗似乎更加鮮豔,守城士兵的甲胄也更加鮮亮。然而,在這片喧囂與榮光之下,他敏銳地感覺到一絲不同以往的暗流。
人群之中,那些曾經與楊氏、伏氏過往甚密的官員,雖然同樣在歡呼,笑容卻顯得僵硬勉強;一些清流文士的眼神中,除了敬畏,更添了幾分複雜的憂懼。勝利的光環如此耀眼,以至於其投下的陰影,也格外濃重。
曹操接受了盛大的歡迎,卻並未沉浸於慶祝。回到司空府的第一時間,他便以雷霆手段,依據陳暮等人此前整理的文書線索,以及官渡戰後清算出的名單,進行了一次迅捷而殘酷的內部清洗。數名被證實與袁紹暗通款曲的官員被下獄處死,家產抄沒;更多有嫌疑者被貶黜外放,或勒令致仕。許都的朝堂,在凱旋的歡呼聲中,完成了一次無聲的權力重構。
勝利的盛宴上,總有不知進退之人。許攸的狂悖愈發變本加厲。他不僅在日常言談中屢屢提及“若非我許子遠”,甚至在一次司空府舉辦的慶功宴上,酒酣耳熱之際,竟當著眾多文武大臣的麵,拍著曹操的肩膀,直呼其小字笑道:“阿瞞啊阿瞞,若無我,卿不得冀州乎?”
霎時間,滿堂皆靜。觥籌交錯之聲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曹操和許攸身上。空氣仿佛凍結,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曹操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中一絲冰冷的殺機如電光石火般掠過,但旋即又化為一抹看似無奈實則深沉的淡然。他並未發作,隻是輕輕撥開許攸的手,淡淡道:“子遠醉了。”隨即吩咐左右,“扶許先生下去歇息。”
許褚按劍而立,虎目含煞,死死盯著許攸的背影,直到他被侍從攙扶出殿。
陳暮坐在下席,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中暗歎。許攸這是在自尋死路。功高震主已是大忌,如此當眾折辱主君威嚴,更是觸碰了不可逾越的底線。他想起程昱那句“非福兆”,知道許攸的命運,恐怕就在今夜注定。
果不其然,數日後,便傳出許攸“口出怨言,誹謗司空,意圖不軌”的罪名,被投入大牢。未經公開審訊,很快便在獄中“畏罪自儘”。曾經獻上烏巢奇謀、扭轉乾坤的頭號功臣,最終落得如此下場,令人唏噓,也更深刻地警示著所有身處權力漩渦中的人。
清洗在繼續,賞賜也在進行。有功之臣,如郭嘉、程昱、張遼、徐晃等,皆加官進爵,賞賜無數。陳暮因在官渡之戰前後,於後勤協調、情報分析、內部監察等方麵“勤勉王事,屢有建樹”,被正式擢升為司空府西曹屬,秩級提升,更得曹操與程昱信重。
在這一片封賞與清算的浪潮中,有一個人卻仿佛被遺忘了——荀彧。
他依舊閉門謝客,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與他無關。曹操也未曾對他有任何新的處置,既未因舊事追加責罰,也未因勝利而恢複其官職爵位。他就這樣懸在半空,成為了許都權力場中一個特殊而敏感的存在。
陳暮曾試圖前去探望,但荀府大門依舊緊閉,門房委婉地表示“主人身體不適,不便見客”。他站在那扇熟悉的朱門外,能感受到門內那深沉的靜默,如同冰封的湖麵,底下卻湧動著無人能知的暗流。荀彧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一種無聲的堅持,或許,也是一種無言的抗議。
這一日,陳暮被曹操單獨召見至書房。
書房內,曹操屏退左右,隻留程昱在側。他不再是戰場上那個殺伐決斷的統帥,也不是慶功宴上那個談笑風生的霸主,而是恢複了一個深沉政治家的本色。
“明遠,”曹操開門見山,手指敲了敲案幾上幾封來自河北的密報,“袁本初嘔血而亡,袁譚、袁尚果然為爭位而內訌。此乃天賜良機,收取河北,正當其時!”
陳暮精神一振:“司空英明。不知學生有何分內之事?”
曹操與程昱交換了一個眼神,程昱開口道:“司空之意,大軍北上之前,需先穩固根本,厘清內部。此前清算,雖震懾宵小,然難免有漏網之魚,或心懷怨望者潛伏暗處。許都,乃我軍根本,不容有失。”
曹操接過話,目光銳利地看著陳暮:“明遠,你心思縝密,熟知許都人事,又曆經官渡曆練。吾欲命你,協助程昱,總攬許都內部監察、治安維穩之事。凡有窺伺神器、勾連外敵、散播謠言、動搖人心者,無論其位高低,背景如何,一經查實,嚴懲不貸!你可能勝任?”
陳暮心中凜然。這是一個極其重要,也極其危險的職位。權力極大,可調動資源監視百官,但也意味著他將站在風口浪尖,成為無數明槍暗箭的目標。這不再是幕後的分析建議,而是前台的執行與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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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猶豫,肅然躬身:“蒙司空信重,暮,萬死不辭!必竭儘全力,確保許都安穩,使司空無後顧之憂!”
“好!”曹操滿意地點點頭,“具體事宜,仲德會與你細說。記住,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手段。但有疑難,可直接稟報於吾。”
領受新命後,陳暮立刻投入到新的工作中。他在程昱的指導下,迅速接手了原本由程昱直接掌控的一部分情報網絡和執法力量。他需要重新梳理許都各派係的動向,監控那些被清算者的餘黨、失意官員、以及可能與河北殘餘勢力仍有勾連的世家大族。
他的值房變得更加隱秘,進出的人員也更加複雜。有看似普通的市井商販,有混跡於酒肆茶樓的閒人,也有潛伏在各府衙的低級官吏。無數或真或假、或巨或細的信息,通過各種渠道彙聚到他這裡,由他甄彆、分析、判斷。
他仿佛在編織一張無形的大網,覆蓋整個許都。網眼之下,是湧動的人心,是潛伏的危機,是權力交替之際必然產生的混亂與躁動。
夜深人靜時,他常常獨自麵對堆積的卷宗,燭光映照著他愈發沉穩也愈發冷峻的麵容。他手中掌握的,不僅僅是信息,更是許多人的身家性命。每一次落筆,每一次決斷,都可能決定一個家族的興衰,一個人的生死。
他再次拿出那方黑色“砥石”,緊緊握住。冰涼的觸感讓他時刻保持警醒。他知道,自己已徹底踏入這權力場的核心漩渦,腳下不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遍布暗礁的激流。他必須如這砥石一般,既要承受八方而來的衝擊,又要磨礪出足以斬斷一切陰謀的鋒芒。
許都的篇章翻開了新的一頁,而屬於他陳暮的,更加凶險也更加關鍵的征程,才剛剛開始。窗外的許都,萬家燈火,靜謐而祥和,但他知道,在這片靜謐之下,正進行著一場無聲卻同樣殘酷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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