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塞北的寒風依舊如刀,裹挾著細碎的冰粒,抽打著光禿禿的山巒。一支看似普通的商隊,正沿著濡水河穀艱難北行。車隊規模不大,裝載著用油布嚴密覆蓋的貨物,幾十名護衛打扮的騎士簇擁左右,神情警惕,鞍袋看似臃腫,內裡卻是弓弦繃緊的硬弓和磨利的環首刀。
這便是陳暮與於禁、張遼精心籌劃的“誘餌”。領軍者乃是張遼,他扮作商隊首領,一臉風霜,眼神卻銳利如鷹。於禁則率五千精銳步騎,偃旗息鼓,秘密潛行至白狼山預設的伏擊區域,依仗山勢林木,構建起數道致命的包圍圈。
陳暮留在鄴城行轅,坐鎮中樞,協調各方信息。他麵前的案幾上,鋪滿了白狼山周邊的詳細地圖和兵力部署圖,每一處隘口,每一片林地,都標注得清清楚楚。他的心如同拉滿的弓弦,隨著每日來自前線的軍報而緊繃。斥候如同幽靈般往來穿梭,傳遞著烏桓斥候的動向、張遼商隊的行程、以及於禁所部的隱蔽情況。
“文遠將軍已過柳城以北三十裡,沿途遭遇三股烏桓遊騎窺探,皆被‘護衛’驅散,未露破綻。”
“於禁將軍所部已全員進入伏擊位置,挖掘壕溝,設置絆馬索,將士們以凍肉乾糧為食,潛伏待命。”
“蹋頓本部騎兵動向異常,似有集結跡象,遼西、上穀烏桓亦有兵馬調動……”
一條條信息彙聚而來,陳暮的大腦飛速運轉,在地圖上推演著各種可能。他深知,此計成敗,在於細節。張遼的“表演”必須逼真,於禁的忍耐必須足夠,而最關鍵的是,蹋頓的貪婪必須壓倒他的謹慎。
時機終於到來。
三日後,前線急報:蹋頓親率本部及聯軍共兩萬餘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離開老巢,直撲張遼商隊所在位置!烏桓騎兵馬蹄踐踏著尚未完全解凍的土地,揚起漫天塵土,聲勢浩大。
張遼接到斥候預警,立刻按照預定方案,下令“商隊”加速向白狼山預設的“口袋”方向“逃竄”,並故意丟棄少量布帛、鹽塊,進一步刺激烏桓人的貪欲。追逃之間,雙方距離不斷拉近。
站在白狼山主峰一塊巨岩之後,於禁透過林木的縫隙,死死盯著山下河穀。當他看到遠處那條由烏桓騎兵組成的、喧囂奔騰的土黃色洪流,被張遼的“誘餌”一步步引入狹窄的河穀地帶時,他緊握劍柄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傳令!各部依計行事,沒有我的號令,誰也不許妄動!”於禁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如同這塞北的寒風。
烏桓騎兵全然不知已踏入死地。他們眼中隻有前方那支“肥羊”,呼喝著,爭先恐後地衝入河穀。隊形在追逐中逐漸拉長、散亂。
當蹋頓的中軍大旗也完全進入伏擊圈時,於禁眼中寒光爆射,猛地揮下手臂!
“擊鼓!進軍!”
咚!咚!咚!低沉而震撼的戰鼓聲驟然從白狼山各處響起,打破了河穀的喧囂!
下一刻,無數黑壓壓的曹軍士兵如同從地底鑽出,出現在兩側山脊!箭矢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瞬間覆蓋了河穀中的烏桓騎兵!與此同時,沉重的鹿角、滾木礌石從山坡轟然落下,砸入密集的馬隊之中,引發一片人仰馬翻的慘嚎!
“有埋伏!中計了!”烏桓騎兵瞬間大亂。前軍被張遼突然回身反擊堵住去路,後路被於禁派兵截斷,兩側山脊箭如雨下,整個河穀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屠宰場!
戰鬥從一開始就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烏桓騎兵擅長野戰衝鋒,但在狹窄地形遭遇埋伏,優勢儘失。戰馬在驚恐中互相衝撞踐踏,士兵被箭矢射穿,被滾石砸碎,被同袍的馬蹄踩成肉泥。
張遼一馬當先,率領扮作護衛的精銳,如同楔子般殺入混亂的烏桓前軍,直取蹋頓的中軍帥旗!他長戟揮舞,所向披靡,身後騎兵緊隨,如同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刺入烏桓軍隊的心臟。
於禁指揮山上的步卒,穩步向下擠壓,弓弩手持續拋射,長矛手結陣向前,將試圖向山坡突圍的烏桓騎兵一次次捅回去。戰鬥殘酷而高效,每一刻都有無數生命消逝。
蹋頓驚怒交加,試圖組織抵抗,但在曹軍有計劃的分割包圍和猛烈打擊下,任何努力都是徒勞。他親眼看著自己的親衛騎兵在張遼的突擊下紛紛落馬,看著帥旗在亂軍中搖搖欲墜。
絕望之下,蹋頓率少數親信,試圖向河穀一側兵力看似薄弱處突圍。然而,那裡正是於禁故意留出的“生路”——一片看似平坦,實則早已挖好陷馬坑、布設了鐵蒺藜的區域。蹋頓的戰馬踩中陷坑,悲鳴著栽倒,將他狠狠甩了出去。未等他爬起,數支長矛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主帥被擒,烏桓聯軍徹底崩潰。殘存的騎兵如同無頭蒼蠅,在河穀中狼奔豕突,卻難逃被殲滅的命運。鮮血染紅了濡水,屍骸鋪滿了穀地,殘破的旗幟在寒風中無力地飄動。
白狼山之戰,曹軍以精妙策劃和堅決執行,幾乎全殲烏桓蹋頓部主力,一舉解除了北疆最大的邊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捷報以最快的速度傳回鄴城。曹操聞訊,大喜過望,親自出城迎接凱旋的張遼、於禁等將士。繳獲的烏桓戰馬、兵器堆積如山,被俘的蹋頓及其部落貴族被押解遊街,鄴城百姓萬人空巷,歡呼雀躍,慶祝這場決定性的勝利。
曹操握著張遼和於禁的手,連聲稱讚:“文遠、文則,真乃吾之韓、白也!此戰之功,彪炳史冊!”隨即下令大饗三軍,厚賞有功將士。
陳暮站在歡慶的人群邊緣,看著被簇擁的張遼、於禁,心中也充滿了欣慰與自豪。他提出的策略,經過眾人的完善和將士的浴血奮戰,最終取得了輝煌的成功。他這塊“砥石”,在北疆的磨礪中,終於綻放出了應有的鋒芒。
然而,盛大的凱旋儀式上,卻少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身影——郭嘉。
就在白狼山捷報傳來的同時,另一條消息也送到了曹操案頭:隨軍參讚軍機的軍師祭酒郭嘉,因水土不服,舊疾複發,病勢沉重,已無法隨軍行動,暫留易城養病。
歡慶的氣氛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曹操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憂慮。郭嘉是他最倚重、最信任的謀士,亦是摯友。北征之役,郭嘉雖在病中,仍嘔心瀝血,獻策良多。如今大勝之餘,卻聞此噩耗。
曹操立刻下令,重賞郭嘉,並派出最好的醫官,攜帶珍貴藥材,火速趕往易城。但所有人都明白,郭嘉的病,乃是積勞成疾,油儘燈枯之兆,非藥石所能挽回。
凱歌與悲音,如同冰與火,交織在這北國的春天裡。
夜深人靜,慶功的喧囂散去。陳暮獨自在值房,對著北疆地圖,久久不語。白狼山的勝利,固然可喜,但郭嘉的病重,卻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頭。
他想起郭嘉那總是帶著幾分憊懶卻又洞察世事的眼神,想起他在官渡、在北上途中那些石破天驚的謀略。這樣一位驚才絕豔之士,難道真要如同流星般,在這北地驟然隕落?
同時,他也想到了依舊迷霧重重的沮鵠與甄宓之事。北疆外部威脅暫解,但內部的隱憂並未消失。權力的鞏固,人心的收服,遠比一場軍事勝利更加複雜和漫長。
他拿出那方黑色“砥石”,在燈下細細端詳。石身冰冷,紋理粗糙,卻自有一股沉靜的力量。它經曆了鄴城的權力更迭,見證了白狼山的血火廝殺,也感受著謀士命運的無常。
“亂世立心……”陳暮喃喃自語。郭嘉之病,讓他更加深刻地體會到,在這波瀾壯闊又殘酷無比的時代洪流中,個體的才智、生命,是何其渺小,又何其珍貴。他這塊“砥石”,未來還將承受多少衝擊,磨礪多少鋒芒?
窗外,鄴城的燈火在夜色中明滅不定,如同這變幻莫測的時局,也如同每個人未知的命運。北地的風霜遠未結束,而新的挑戰,或許已在醞釀之中。
喜歡魏砥請大家收藏:()魏砥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