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正刻,萬籟俱寂,連坊市間最頑固的燈火也熄了大半。唯有那間目標雜貨鋪的後院,還隱隱透出一點微光,如同黑暗中潛伏的獸瞳。
陳暮立於據點窗前,遠眺著那片被夜色籠罩的區域,麵無表情。他身後的“暗戟”首領微微頷首,隨即向窗外打出一個簡潔的手勢。
命令無聲傳出。
數道黑影如同鬼魅,從相鄰屋脊、狹窄巷口悄然現身,行動迅捷如豹,落地無聲。他們分工明確,兩人一組,直撲雜貨鋪前後門,另有數人占據四周要害,強弩上弦,冰冷的箭簇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著寒光。
“砰!”
一聲悶響,並非破門的巨響,而是負責突襲的“暗戟”以特製工具巧妙卸下了門軸,兩扇木門被輕輕推開,黑影如潮水般湧入。
幾乎在同一時間,後院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和器物倒地的聲音,但立刻便被扼斷,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
整個過程,從發動到控製,不過十幾次呼吸的時間。預想中的激烈抵抗並未出現,唯有夜風拂過坊市破舊旗幡的嗚咽聲。
片刻後,一名“暗戟”快速返回,身上帶著淡淡的血腥氣,抱拳低聲道:“稟大人,院內四人,三人擒獲,一人試圖反抗,已被格殺。繳獲書信若乾,可疑物品數件。”
陳暮心中微沉,死了一個,線索可能斷掉一層。但他麵上不動聲色:“仔細搜查,片紙不留。將活口分開關押,嚴加看管,我親自審問。”
被格殺的是那名胡姓商人,或者說,是偽裝成商人的聯絡人。他懷中搜出了一柄淬毒的短匕,在“暗戟”擒拿時暴起發難,被當場擊殺。
剩下的三人,一人是雜貨鋪的老板,看似老實巴交,卻在後院地磚下藏有金餅;另一人是夥計,身手矯健,顯然並非普通仆役;最後一人,則是前來傳遞消息的甄府管事,被抓時麵如死灰,褲襠濕了一片。
陳暮首先提審了那名管事。燈光下,管事瑟瑟發抖,幾乎不用威嚇,便涕淚橫流地交代了:他是受府中一位老嬤嬤指派,定期向胡商傳遞一些關於鄴城守軍換防、糧草運輸路線等並不算核心,但足夠敏感的信息。作為回報,他能得到一些金銀。至於沮鵠、袁熙,他連連搖頭,聲稱一概不知,隻知道胡商背後勢力不小,不敢得罪。
陳暮判斷此人所言大半屬實,隻是一個被利用的外圍棋子。他命人將管事帶下,嚴加看管,日後或可作為指證甄府的證人。
接著提審雜貨鋪老板和夥計。老板起初還試圖狡辯,聲稱胡商隻是租客,自己毫不知情。但當陳暮命人將搜出的、與沮授舊部往來的一些密信碎片雖經焚燒,仍殘留隻言片語)擺在他麵前時,他的心理防線崩潰了。
他承認,這處據點建立已久,主要負責為沮鵠及其手下提供落腳、情報中轉和物資補給。胡商是沮鵠的親信之一,負責與甄府等內線聯絡。至於沮鵠本人,行蹤詭秘,從不親自來此,通常隻通過單線聯係下達指令。
“最近……最近有何指令?”陳暮追問。
老板顫抖著回答:“胡爺……胡商前日曾說,風緊,讓大夥近期蟄伏,非必要不得外出,也不得再與甄府聯絡。還說……等北邊打起來,再看時機……”
“北邊打起來?什麼時機?”陳暮目光銳利如刀。
“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啊!胡商沒說,他隻管傳令……”
線索似乎又指向了沮鵠可能在策劃與袁熙裡應外合的重大行動,但具體內容,仍籠罩在迷霧中。
雜貨鋪被端,胡商身死,消息不可能完全封鎖。尤其是在這敏感時刻。
果然,次日清晨,監視甄府的暗哨便回報,甄府大門緊閉,府內氣氛凝重,隱約可聞壓抑的哭泣聲。那名與胡商接觸的老嬤嬤,自昨夜起便未曾露麵,據內線透露,似是突發急病,被移往彆處“靜養”了。
甄宓本人則依舊深居簡出,但暗哨注意到,她院中的燈火,徹夜未熄。
陳暮接到報告,冷笑一聲。甄府這是在斷尾求生,清理門戶。動作如此之快,更顯其心虛。那位老嬤嬤,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對手的狠辣與果決,超出預期。
他立刻修書一封,將夜間行動結果、口供內容以及甄府反應,詳細稟報程昱。並在信中建議,是否可以對甄府采取進一步措施,比如以協助調查之名,請甄宓往州府一行,施加更大壓力。
程昱的回信很快送達,語氣依舊冷靜。
“明遠吾侄:行動果決,成效顯著,雖走脫首惡,然斷其爪牙,毀其巢穴,亦足震懾。甄府反應,在意料之中。彼既斷尾,短期內必如驚弓之鳥,嚴守不出。此刻若強行傳訊甄氏,恐將其徹底推向對立,反為不美。且其身份特殊,無確鑿鐵證,不宜動之過急。”
“今之勢,敵明我暗已轉為敵暗我暗。沮鵠受此驚擾,必藏匿更深,或改變聯絡方式。然其圖謀未變,遲早再現蹤跡。爾當下要務,乃鞏固既有成果,詳查所獲物證,或可從書信碎片、金餅來源等處尋覓新線。同時,加強對各城門、關隘之監控,謹防沮鵠狗急跳牆,潛出鄴城或與外部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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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大軍已發,鄴城安危係於你我。穩守為上,靜待其變。切囑。”
陳暮讀完信件,深吸一口氣。薑還是老的辣。程昱的考量更為長遠和周全。自己確實有些急於求成了。打壓可以,但不能逼得對方孤注一擲。當前局麵,穩住鄴城,確保北征後方無憂,才是第一要義。
他按下心中躁動,重新沉靜下來,吩咐道:“將所獲所有物證,再行仔細勘驗,尤其那些燒毀的信件,設法拚接複原。同時,傳令各門守將,嚴查出城人員,特彆是前往幽州方向的,發現可疑,立即扣留!”
表麵上,鄴城恢複了往日的秩序。北征大軍的離去帶走了喧囂,城防依舊森嚴,市井依舊熙攘。但在這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愈發洶湧。
沮鵠和他的核心黨羽,如同人間蒸發,再無蹤跡。甄府更是鐵桶一般,難窺其內。
陳暮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沮鵠絕不會放棄,他一定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舔舐傷口,重新編織著他的羅網。而北方的戰事,將最終決定這股暗流的走向。
他行走在州府回廊下,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手中的“砥石”傳來熟悉的溫潤觸感。他回想起郭嘉評點天下時,那舉重若輕的神態。自己要走的路,還很長。不僅需要霹靂手段,更需要靜水流深的耐心。
他抬頭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關山,看到了那旌旗招展的戰場,也看到了那隱藏於幽燕之地、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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