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的地牢深處,陰暗潮濕,隻有牆壁上插著的火把投下搖曳昏黃的光暈,將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那名江東信使被鐵鏈牢牢鎖在刑架上,低垂著頭,水珠順著散亂的發梢滴落,在寂靜中發出單調的回響。他受過嚴苛的訓練,尋常的拷問恐難奏效。
陳暮並未急於用刑。他坐在刑架前的胡床上,安靜地等待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方黑色砥石粗糙的表麵,仿佛在汲取冷靜與耐心。地牢裡彌漫著血腥、黴爛和絕望混合的刺鼻氣味。
不知過了多久,那名信使緩緩抬起頭,臉上雖有淤青,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傲慢的平靜,他看向陳暮,嘴角甚至扯出一絲譏誚的弧度,用帶著吳地口音的官話嘶啞道:“要殺便殺,何必多費周章?”
陳暮沒有理會他的挑釁,隻是對旁邊侍立的譯碼人員微微頷首。那吏員上前,將破譯後的絹布內容低聲念出。內容並不複雜,卻字字如驚雷,炸響在陳暮耳邊:
“……北軍雖眾,然水戰孱弱,士氣已墮。糧秣轉運,多倚襄陽至烏林、赤壁長江主戰場之赤壁)水路。公瑾周瑜)可遣精兵,偽作商旅,伺機焚其烏林糧倉……屆時北軍必亂,我可趁勢……劉備處已遣使聯絡,其意動搖,若許以荊南,或可……城內‘隱鱗’已備,隻待火起為號……”
信不長,但信息量巨大!周瑜不僅精準地掌握了曹軍糧道的關鍵節點烏林),策劃了焚燒糧倉的大膽行動,還在積極聯絡搖擺不定的劉備,更可怕的是,在襄陽城內,竟然還潛伏著一個代號“隱鱗”的高級內應,隻待時機成熟,便要裡應外合!
陳暮的背脊瞬間滲出一層冷汗。若非此次僥幸截獲此信,烏林糧倉被焚,劉備再臨陣倒戈,城內奸細發難……後果不堪設想!整個南征大局,都可能因此崩盤!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目光如冰錐般刺向那名信使:“‘隱鱗’是誰?”
信使閉上雙眼,一言不發,擺明了拒不合作的態度。
陳暮知道,常規手段無用。他站起身,走到信使麵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徹人心的寒意:“你不說,也無妨。此信既落入我手,周瑜之計已泄。烏林我會重兵布防,劉備處我自有辦法應對。至於‘隱鱗’……”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憐憫般的嘲諷,“你以為,他還能藏多久?待我揪出他,你會親眼看到他的下場,比你現在淒慘十倍。”
他不再多言,轉身對親衛隊長吩咐:“給他治傷,彆讓他死了。看好他,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要留著這個人,既是未來可能的籌碼,也是追查“隱鱗”的線索。
走出地牢,外麵已是陽光刺眼。陳暮眯起眼睛,感受著陽光帶來的暖意,心中卻是一片冰寒。周瑜的刀,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狠、更刁鑽,直指曹軍最脆弱的命門。
時間緊迫!陳暮立刻行動起來。
他首先以八百裡加急,將密信內容及自己的判斷,寫成密報,直送曹操行轅。信中,他並未誇大其詞,而是客觀陳述了周瑜的謀劃,並提出了自己的應對之策:將計就計。
他建議,烏林糧倉外鬆內緊,明麵上維持原狀,暗地裡卻調派重兵埋伏,張網以待,若江東軍真來偷襲,必叫其有來無回!同時,立刻加強對劉備的監控與威懾,可遣使申飭,或調動部分兵馬向其駐地施壓,使其不敢輕舉妄動。至於城內的“隱鱗”,則秘密排查,引蛇出洞。
送出密報後,陳暮並未等待曹操的回複。他深知戰機稍縱即逝,必須在周瑜察覺計劃泄露之前,完成部署。他利用自己“督荊北、假節”的權力,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安排。
他密令文聘,從水軍中挑選絕對可靠的死士,駕駛那些仿造江東製式改造的快船,偽裝成江東哨探,故意在烏林附近江麵出沒,做出偵察地形的姿態,進一步麻痹可能存在的敵方眼線。同時,調遣麾下最精銳的一部北軍,由親信將領率領,趁著夜色,秘密進駐烏林糧倉周邊的山林和廢棄村落,構築隱蔽的伏擊陣地。
對內的清查則更為謹慎。他沒有大張旗鼓,而是讓王粲以“核查軍械損耗、優化倉儲管理”等名義,對郡府內所有能接觸到糧草轉運、城防布控信息的官吏進行了一次秘密的背景複核和近期行蹤調查。同時,暗線被激活,重點監控那些與原蔡氏關係密切、或近期行為異常、或有不明來源財富的官員和士族。
襄陽城表麵依舊在為前線大軍供應糧草而忙碌,但一層無形的、緊張的大網,已經悄然撒下。陳暮坐鎮郡守府,如同一個耐心的漁夫,等待著魚兒上鉤,也警惕著水下可能存在的暗礁。
數日之後,曹操行轅的回複送達。回複依舊簡短,隻有兩個字:“準奏。”後麵跟著一行小字:“劉備處,朕已遣滿伯寧滿寵)持節前往,卿專注荊北即可。”
曹操的支持,讓陳暮心中稍定。滿寵出馬,以其實力與酷烈手段,足以讓劉備不敢妄動。現在,他可以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應對周瑜的陰謀和揪出“隱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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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手的反應同樣迅速。或許是察覺到了烏林方向的異常平靜,或許是信使的逾期不歸引起了周瑜的警覺,江東方麵的行動變得更加詭秘難測。江麵上的小股騷擾依舊不斷,但更像是障眼法。暗線回報,城內一些原本活躍的細作據點突然沉寂下去,仿佛憑空消失。
一種暴風雨前的死寂,籠罩著襄陽。
這天夜裡,陳暮正在書房對著輿圖推演各種可能,親衛隊長匆匆入內,帶來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負責監控蒯越府邸的暗哨發現,今日傍晚,有一名身份不明的遊方郎中進入了蒯府,至今未出。而根據外圍調查,此郎中數日前才出現在襄陽,並無固定醫館,行跡頗為可疑。
蒯越!這位在蔡瑁倒台後一直稱病不出、態度曖昧的荊襄士族領袖,難道就是那個“隱鱗”?
陳暮的心猛地一沉。若真是蒯越,麻煩就大了。蒯家在荊襄影響力深遠,門生故吏遍布郡府,其若作亂,造成的破壞將遠超蔡瑁!
他立刻下令:“加派人手,嚴密監視蒯府所有出入口,包括狗洞水渠!任何進出之人,都要記錄、甄彆!但沒有我的命令,絕不可驚動他們!”他需要確鑿的證據,也需要知道,蒯越與那郎中,究竟在密謀什麼。
與此同時,文聘也從水寨傳來急報:巡江船隻發現,在烏林對岸的江東控製區,夜間燈火明顯增多,似乎有兵力調動的跡象。
山雨欲來風滿樓!
陳暮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帶著江水的腥氣湧入。夜空漆黑如墨,不見星月,隻有襄陽城和遠處曹軍大營的零星燈火,在無邊的黑暗中頑強閃爍。
周瑜的刀已經舉起,“隱鱗”在暗處蟄伏。而他,這塊被置於風暴中心的砥石,必須在這最後的寧靜被打破前,找到破局的關鍵。
他握緊了手中的黑色砥石,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眼神,卻在無邊的黑暗中,愈發銳利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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