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暮衝出蒯府,翻身上馬,在一隊親衛的簇擁下,向著江邊疾馳。襄陽城內的混亂尚未完全平息,街巷間仍有零星的戰鬥和救火的呼喊,但他已無暇顧及。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必須投向那片決定生死的江麵。
越靠近江邊,空氣中的灼熱感與焦糊味便愈發濃烈。昔日井然有序的曹軍水寨,此刻已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亂與恐慌之中。
江風!是東南風!
這該死的、違背常理的東南風,在這個冬季的夜晚呼嘯而起,風力強勁,不僅助長了周瑜火船的威勢,更使得後續跟進的江東主力艦隊得以滿帆疾進,其速度遠超平日!
放眼望去,整個江麵幾乎化作一片流動的火海。無數江東快船、艨艟,借著風勢,如同一條條咆哮的火龍,不顧一切地撞向曹軍連接在一起的龐大船陣!這些船隻同樣滿載硫磺、硝石、浸透猛火油的乾柴,一旦撞上,瞬間便爆燃起衝天的烈焰!
“劈啪——轟隆!”
木材燃燒的爆裂聲、船隻傾覆的巨響、士兵臨死前淒厲的慘嚎,以及震耳欲聾的戰鼓聲、喊殺聲,交織成一曲毀滅的樂章,震撼著所有人的心神。
曹軍龐大的連環戰船,此刻成了無法擺脫的噩夢。一艘船被點燃,火勢便沿著連接的鐵索、木板,瘋狂地蔓延向相鄰的船隻!江麵狹窄,船隻擁擠,根本無處可逃!許多北軍士卒不習水性,身著沉重的鎧甲,一旦落水,掙紮片刻便沉入江底。更有無數人在船上便被烈火吞噬,化作焦黑的枯骨,其狀慘不忍睹。
文聘聲嘶力竭地試圖指揮,命令斬斷連接船隻的鐵索,令未著火的船隻分散撤離。但在如此極度的混亂和恐慌中,命令難以有效傳達。更何況,江東水軍那些靈活的走舸、艨艟,正如同嗜血的鯊魚,在外圍遊弋,用密集的箭雨和精準的拍杆,無情地獵殺著任何試圖脫離火海的曹軍船隻。
“文將軍!左翼……左翼王威將軍的座艦被三艘火船撞上,已經……已經全船殉爆了!”
“報!中軍三號、七號連環船組火勢失控,已無法撲救!”
“不好了!部分荊州籍水卒見大勢已去,開始跳水潰逃了!”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文聘雙目赤紅,握刀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他征戰半生,從未經曆過如此絕望的敗局。水寨的核心區域已徹底化作烈焰地獄,衝天的火光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了詭異的赤紅色,連那濃厚的霧氣似乎都被這可怕的熱力驅散了幾分。
陳暮趕到水寨外圍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末日般的景象。他的心沉到了穀底。完了!曹軍水師主力,恐怕要在今夜葬送於此!
“使君!此地危險!快撤回城內!”文聘見到陳暮,又驚又急,連忙喊道。幾支流矢帶著尖銳的呼嘯從他們頭頂掠過。
陳暮沒有理會文聘的勸阻,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片火海,大腦在飛速運轉。敗局已定,無力回天。現在要做的,不是挽回水戰的失敗,而是如何止損,如何保住最後的力量,如何應對周瑜接下來必然發動的陸上進攻!
“文將軍!”陳暮的聲音在喧囂中異常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水寨已不可守!立刻放棄所有著火及被圍的船隻!命令所有還能動彈的戰船,不惜一切代價,向漢水沔水)方向突圍!能撤走多少是多少!立刻執行!”
文聘一愣,隨即明白了陳暮的意圖。漢水水窄,不利於江東大艦行動,是此刻唯一的生路。他咬牙道:“末將領命!”隨即轉身,嘶吼著傳達命令,組織殘存的力量進行決死突圍。
陳暮又對身旁的親衛隊長下令:“你立刻帶人,持我令牌,飛馬趕往烏林!告訴守將,水師已敗,嚴防敵軍趁勢登陸攻擊糧倉!若事不可為……焚毀糧倉,絕不可資敵!”
“是!”親衛隊長領命,帶著幾人翻身上馬,逆著潰敗的人流,衝向烏林方向。
安排完這兩件最緊急的事情,陳暮將目光投向了江岸。無數僥幸逃上岸的曹軍士卒,如同沒頭的蒼蠅般亂竄,驚恐萬狀,建製全無,兵器盔甲丟棄一地。若不加以收攏,這些人要麼死於亂軍,要麼成為潰兵,禍害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躍馬登上江邊一處高坡,拔出佩劍,指向天空,運足真氣,聲如雷霆,蓋過了部分的喧囂:
“我乃督荊北陳暮!所有上岸將士,向我靠攏!違令者,斬!潰逃衝擊軍陣者,斬!擅取民間一物者,斬!”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力量,在混亂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清晰。一些驚慌失措的士卒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望向高坡上那個挺拔而堅定的身影。親衛們迅速行動起來,砍翻了幾個不聽號令、試圖衝擊隊伍的潰兵,血腥的鎮壓暫時穩定了局麵。
“以我為基準,列陣!長矛手在前,弓弩手在後!潰散的同袍,收容入陣!我們是軍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想活命的,就拿起武器,隨我結陣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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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暮的強力組織和彈壓下,一股小小的、混亂的陣型開始在高坡下逐漸成型。雖然依舊惶恐,雖然衣甲不整,但至少,有了一道脆弱的防線,有了一個可以依附的核心。陳暮如同激流中一塊倔強的砥石,硬生生在這崩潰的洪流中,撐起了一小片秩序之地。
江麵上的大火燃燒了整整一夜。
當黎明的曙光艱難地穿透尚未散儘的硝煙和薄霧時,曾經桅櫓如林、旌旗蔽日的曹軍水寨,已化為一片漂浮著焦黑殘骸、覆蓋著厚厚灰燼的死亡水域。零星的火苗仍在某些尚未沉沒的船骸上跳躍,發出最後的劈啪聲。江麵上漂浮著數不清的屍體,隨著波浪輕輕晃動,江水被染成了暗紅色。
文聘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終於率領著不到三成的殘存船隻,狼狽不堪地撤入了漢水。烏林方向,也升起了滾滾濃煙——守將在接到陳暮命令,確認無法抵擋可能登陸的江東軍後,果斷焚毀了部分外圍倉廩,帶著主力退守營壘。
周瑜沒有給曹軍喘息之機。在天亮之後,江東水軍主力開始清理江麵,並派出部隊,試圖在江北幾處要點登陸,建立前進基地,兵鋒直指曹軍陸上營寨。整個曹軍南征陣營,陷入了開戰以來最危險的境地。
陳暮收攏了近兩千名潰兵,帶著他們且戰且退,最終與從襄陽派出接應的一部兵馬彙合,退入了相對安全的城池。
站在襄陽城頭,眺望著南方依舊煙火未熄的江麵,以及更遠處隱約可見的江東旗幟,陳暮的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襄陽的一把火,燒掉了他陳暮殫精竭慮、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荊北局麵。可以預見,經此慘敗,荊北人心將再次浮動,那些潛伏的敵人,如劉備之輩,必將漁翁得利。
前路,布滿了荊棘與未知。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的黑色砥石。這塊來自官渡戰場的石頭,陪伴他走過了無數風雨,此刻似乎也沾染了江水的濕冷與灰燼的餘溫。
敗了,徹徹底底地敗了。
但,隻要人還活著,隻要這塊砥石尚未磨滅,就還有希望,還有……卷土重來的可能。
他轉過身,不再看那滿目瘡痍的江景,目光投向城內,投向北方。接下來的路,會更加難走。但他必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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