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陂的烽煙尚未完全散去,那衝天的火光和慘敗的消息,已然如同冰水澆頭,將泉陵城內的最後一絲僥幸徹底澆滅。韓當站在城頭,望著東方天際尚未散儘的煙柱,握著劍柄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深深的疲憊與決絕。淩統、董襲侍立一旁,臉色同樣難看,敗軍之將的屈辱和眼前絕境的壓力,讓他們幾乎喘不過氣。
“老將軍……”淩統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落雁陂已失,外圍壁壘儘毀,泉陵……已成孤城。秣陵的援軍……還會來嗎?”他問出了所有守軍心底最深的恐懼。
韓當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死死盯著遠方,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主公既有令,讓我等相機撤退,便是存了保全我等之心。然,”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掃過城頭一眾將領,“我韓當受孫氏三世厚恩,豈能望風而遁,將這零陵郡治,這滿城將士,輕易棄於敵手?援軍或許不會來,但我等的骨氣,不能丟!”
他深吸一口氣,聲如洪鐘,傳遍城頭:“傳令全軍!收起所有撤退之念!我等身後,便是江陵,便是江東!今日,唯有死戰,以報吳侯!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淩統、董襲等將領被韓當的決死之氣感染,紅著眼睛嘶聲怒吼,殘存的士氣被這悲壯的氛圍強行提振起來。
泉陵,這座零陵郡最後的堡壘,在韓當的意誌下,變成了一頭準備噬人的困獸。城牆被進一步加固,擂木滾石、火油金汁堆積如山,城內所有青壯都被征發上城協助防守,實行最嚴格的軍事管製。韓當清楚,失去了外圍屏障,麵對數倍於己、士氣正盛的交州軍,守城將是無比殘酷的消耗戰,但他決心要用交州軍的血,染紅泉陵的每一寸牆磚,為江東,也為自己的戎馬生涯,畫上一個慘烈而尊嚴的句號。
攻克落雁陂後,交州軍並未做過多休整。陳暮深知兵貴神速,絕不能給韓當喘息和加固城防的時間。在簡單清理戰場、補充兵員器械後,四萬大軍攜大勝之威,浩浩蕩蕩開赴泉陵城下,如同黑色的潮水,將這座孤城圍得水泄不通。
中軍大旗下,陳暮、龐統、趙雲、黃忠、魏延、文聘等核心人物齊聚,遠遠眺望著這座零陵最後的堅城。與郴縣相比,泉陵城郭更為高大堅固,護城河也引了活水,顯得更加難攻。
“韓當這是要拚死一搏了。”龐統細眼眯著,看著城頭嚴陣以待的守軍和密集的守城器械,冷然道,“其誌可嘉,然螳臂當車,徒增傷亡耳。”
魏延攻城心切,立刻請命:“主公,軍師!給末將三日,必破此城!韓當老兒,不過是塚中枯骨,何足道哉!”
陳暮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向趙雲和黃忠:“子龍,漢升,你們以為如何?”
趙雲沉吟道:“泉陵城堅,韓當抱必死之心,強攻傷亡必巨。不若圍三闕一,施加壓力,同時遣使勸降,或可動搖其軍心。”
黃忠也道:“我軍新得落雁陂,繳獲不少攻城器械,可加以改造利用。且我軍兵力占優,可分批次輪番進攻,晝夜不停,疲敝守軍,尋其破綻。”
文聘則從水陸配合角度提出:“主公,泉陵臨水,末將可率水軍封鎖湘水,徹底斷絕其與外界的聯係,並可用船載拋石機,轟擊其臨水城牆,分散其防守兵力。”
陳暮綜合眾人意見,決斷道:“好!便依諸位之策!文聘,水軍封鎖轟擊之事,由你負責!陸上,圍三闕一,主攻東、北二門!魏延、趙雲,你二人各率本部,輪番猛攻,不給守軍喘息之機!黃忠總督後軍,調度器械糧草,並防備可能來自江陵的微弱援軍!龐士元,遣嗓門洪亮之士,於城下宣讀我交州政令,曆數孫權、韓當苛政,勸降守軍!”
“諾!”
戰爭的齒輪再次猛烈轉動起來。文聘的水軍船隊逆流而上,龐大的艦影出現在湘水之上,弩炮和小型拋石機開始向臨水的西城牆傾瀉石彈與火矢。陸上,魏延和趙雲麾下的精銳,在無數井闌、拋石機的掩護下,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泉陵的東、北城牆。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守軍在韓當、淩統、董襲的親自督戰下,爆發出了驚人的韌性。滾木礌石如雨而下,金汁散發的惡臭彌漫戰場,箭矢在空中交織成死亡的羅網。交州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烈的代價。城上城下,屍積如山,鮮血順著城牆流淌,將護城河都染成了暗紅色。
魏延再次身先士卒,冒著密集的箭矢攀爬雲梯,與城頭守軍展開血腥肉搏,數次攻上城頭,又被悍不畏死的江東軍舍命擊退。趙雲則指揮若定,以精準的弓弩射擊壓製城頭守軍,並不斷尋找守軍防線的薄弱點,實施重點突擊。
然而,韓當的防守布置得極為老辣,兵力調配得當,預備隊使用及時,總能險之又險地堵住被交州軍撕開的缺口。攻城戰陷入了慘烈的僵持,交州軍的傷亡數字在不斷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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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日的猛攻,泉陵城依然屹立不倒,但守軍的傷亡同樣慘重,兵力捉襟見肘,守城物資也消耗巨大。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
第四日,黃昏。慘烈的攻城戰暫時告一段落,戰場上隻剩下零星的箭矢和垂死者的呻吟。魏延部因傷亡過大,被迫撤下休整,由趙雲部接替主攻。
就在這時,一直坐鎮北門指揮的韓當,為了鼓舞已極度低迷的士氣,決定親自巡視城牆,慰問傷卒。他在淩統和數十名親兵的護衛下,沿著滿是血汙和殘破器械的城牆緩緩而行。
“弟兄們,堅持住!吳侯絕不會放棄我們!援軍就在路上!”韓當蒼老而堅定的聲音在城頭回蕩,試圖給這些疲憊絕望的士卒注入最後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行至一段曾被交州軍拋石機重點轟擊、牆體出現裂痕的垛口附近時,異變陡生!
一直在遠處井闌上密切觀察城頭動向的趙雲,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機會!他深知韓當是守軍的靈魂,若能將其擊殺,泉陵必破!
沒有絲毫猶豫,趙雲猛地深吸一口氣,體內真氣奔湧,寶雕弓瞬間拉成滿月!三支特製的狼牙箭搭在弦上,箭頭在夕陽餘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他的目光鎖定了那個被眾多親兵簇擁著的老將身影,計算著風速、距離,以及那瞬間可能出現的空隙!
休!休!休!
三箭連珠,幾乎不分先後,如同三道撕裂暮色的閃電,帶著趙雲畢生功力凝聚的決絕殺意,以一種超越常人視覺捕捉的速度,破空而去!
第一箭,射向韓當麵門,逼其格擋或閃避!
第二箭,算準其閃避方位,直取其咽喉要害!
第三箭,最為刁鑽,竟是射向其身旁一名手持將旗的親兵,意在製造混亂,阻擋可能的救援!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韓當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危機感讓他汗毛倒豎,猛地揮劍格擋射向麵門的第一箭!“鐺”的一聲,箭矢被磕飛,但他手臂劇震。幾乎同時,他憑借本能向側後方急閃,試圖避開那索命的第二箭!
噗嗤!
第二箭沒能射中咽喉,卻因其閃避動作,狠狠地紮入了他的右胸!護心鏡擋住了部分力道,但箭簇依舊深深沒入,鮮血瞬間染紅了征袍!
“老將軍!”淩統和親兵們發出驚恐的怒吼,瞬間撲上,用身體組成人牆。
而第三箭,精準地射穿了那名掌旗親兵的咽喉,將旗搖晃著倒下,引起一片更大的混亂。
“呃……”韓當悶哼一聲,巨大的痛楚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但他死死咬著牙,沒有倒下,左手猛地握住胸前的箭杆,鮮血從指縫中不斷湧出。
“快!護送老將軍下城!醫者!叫醫者!”淩統目眥欲裂,嘶聲大吼。
城頭一片混亂,守軍的士氣在這一刻遭到了致命的打擊。而城下,趙雲放下寶雕弓,看著城頭那片因將旗倒下和人群騷動而產生的混亂,知道那一箭即便未能立刻斃敵,也必然重創了韓當。他立刻下令:“敵軍主將受創,軍心已亂!傳令,全軍壓上,趁勢攻城!”
新一輪更加猛烈的進攻,伴隨著交州軍震天的喊殺聲,如同怒濤般拍向搖搖欲墜的泉陵城。而城頭,失去了韓當有效指揮的守軍,在淩統、董襲拚儘全力的組織下,依舊在苦苦支撐,但所有人都明白,最後的時刻,恐怕就要到了。
將星,已黯淡,即將在這血色黃昏中,迎來最終的隕落。泉陵城的命運,似乎已經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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