烝陽港的硝煙散去,留下的不僅是焦黑的木料和凝固的血跡,更是一種刻骨的警醒與勃發的鬥誌。損失被迅速統計上報,撫恤與重建工作也在陳暮的嚴令下高效展開。州府撥付的錢糧、工匠源源不斷抵達烝陽,新的、更加堅固的柵欄、望樓被建立起來,巡邏的哨船數量增加了一倍,航道下甚至開始嘗試布設簡易的暗樁和攔江鐵索。
文聘親自坐鎮烝陽,整頓水軍,總結教訓。他並未過多苛責下屬,而是與各級將官一同複盤整個遇襲過程,從哨探布置、預警機製到臨戰反應,逐一剖析漏洞。
“江東水軍,勝在精熟、詭變。”文聘對麾下將領道,“我軍新立,硬拚非是上策。然,我等亦有長處——軍紀更嚴,號令更一,步水協同更密。日後巡防,各艦之間需定下聯絡暗號,交替掩護;沿岸多設暗哨,輔以烽燧、響箭;更要與岸上步軍聯防,形成立體戒備。”
他特彆提拔了那名在遇襲時堅守崗位、指揮得當的司馬,同時也將幾名疏於職守的軍官革職查辦,賞罰分明,令水軍上下心服口服。
與此同時,魏延的山地營在肅清桂陽山匪後,並未立即回師泉陵。陳暮一道新的命令傳來:以山地營為骨乾,征募熟悉五嶺地形的本地獵戶、藥農,組建一支專門的“山越營”,名義上歸桂陽郡管轄,實則由魏延直接指揮,其任務不僅是清剿殘匪,更肩負起巡邏五嶺險隘、偵察江東動向,乃至必要時滲透敵境的重任。
魏延對此任命極為振奮,這正合他好戰善攻的性子。他立刻投入新的工作,帶著部下鑽山溝、攀絕壁,繪製詳細的山川地形圖,與那些常年在山中討生活的人打交道,用鹽巴、布匹和相對公正的態度,逐漸贏得了一些小型蠻部的好感與合作。五嶺的崇山峻嶺,從此不再僅僅是地理上的屏障,也開始成為交州軍延伸的觸角和潛在的出擊通道。
泉陵城內的荊南學堂,規模日漸擴大。龐統采納陳暮“因材施教”的建議,將學子大致分為“經義”、“吏治”、“匠作”、“軍謀”四科,雖不禁止跨科學習,但各有側重。
那日被龐統注意到的少年鄧艾,因其對地理、軍陣的濃厚興趣和獨特見解,被重點安排進入“軍謀科”旁聽,並由龐統偶爾親自點撥。鄧艾如饑似渴地吸收著知識,他口吃的毛病在專注思考和書寫時似乎減輕了許多,常常能就著粗糙的沙盤,用樹枝勾勒出山川地勢,提出一些看似異想天開卻暗合兵法的行軍路線或布陣設想,讓教授軍略的退役老卒都嘖嘖稱奇。
這一日,學堂舉行旬考。“匠作科”的考題是設計一種能提高水車汲水效率的裝置;“軍謀科”的考題則是假設己方兵力五千,敵軍八千據守某處山城,如何以最小代價破之。
鄧艾對著沙盤沉思良久,並未急於提出強攻或圍困之策,而是在沙盤上反複比劃,最後遞交的答卷上,詳細標注了一條極為險峻、幾乎不為人知的小路,並提出派精銳由此奇襲山城水源,同時主力佯攻正麵,待其自亂的方案。雖然細節尚顯稚嫩,但思路之奇、膽略之大,令閱卷的龐統都微微動容。
“此子,若經戰火錘煉,未來或可為方麵之將。”龐統將鄧艾的考卷帶給陳暮觀看時評價道。
陳暮仔細看了那份筆跡仍顯稚嫩卻條理清晰的方案,點了點頭:“璞玉需琢。不僅要教其謀略,更要培養其心性、磨礪其意誌。可讓他多參與些實際的庶務,比如跟隨巡城隊體驗民生疾苦,或去匠作坊了解軍械製造之艱難。”
人才的幼苗,在這片新辟的土壤中,正悄然抽枝展葉。
就在陸上山嶺與學堂之內悄然布局之時,遙遠的交州南海郡,一場風險與機遇並存的嘗試,也拉開了序幕。
根據陳暮的默許和龐統暗衛的協助,大商賈蘇懷精心挑選的三艘雙桅海船,在一個霧氣彌漫的清晨,悄然離開了合浦港。船上滿載著交州特有的珍珠、犀角、象牙、香料,以及一些精美的漆器和葛布。船上的人員經過嚴格篩選,既有經驗豐富、熟知海路的老船公,也有精通武藝、忠心可靠的家丁護衛,更有龐統安插的幾名精通吳語、熟悉江東情況的暗線。
他們的目標,是避開官方嚴密封鎖的長江口,繞行外海,抵達江東沿海那些與孫權並非鐵板一塊的豪強大族控製的私港,進行秘密貿易。這是一條充滿未知風險的航路,風暴、暗礁、海盜,乃至交易對象本身的黑吃黑,都可能讓這次航行有去無回。
蘇懷親自到碼頭送行,對著領隊的兒子蘇誠反複叮囑:“誠兒,此行關乎我蘇氏未來,更關乎主公交州大計!切記,安全第一,寧可交易不成,不可泄露根腳。若事有不對,即刻焚毀貨物,循海圖標注的隱秘島嶼暫避,等待接應!”
蘇誠年輕的麵龐上既有緊張,也有興奮,他鄭重應下:“父親放心,孩兒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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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船揚帆,消失在茫茫霧海之中。這是一次商業冒險,更是一次情報偵察和外交試探。若能成功,不僅能為交州開辟一條隱秘的財源,更能建立一條與江東內部某些勢力聯係的渠道,其意義遠超貿易本身。
當陳暮的注意力被內部整頓、人才培養和海外試探所占據時,來自北方的密信,再次通過隱秘的渠道,送到了他的桉頭。
依舊是徐元那熟悉的筆跡和密文。信中的內容,讓陳暮剛剛因內部事務稍有舒展的眉頭,再次緊緊鎖起。
曹操在基本平定關中後,並未急於立刻西進涼州或南下荊州,而是采納司馬懿等人的建議,開始著手穩固統治,推行屯田,遷徙人口,並大力提拔關中本地士族子弟入仕,以收攬人心。同時,加強對南陽、襄陽地區的控製,頻繁調動將領,似乎在有意識地輪換防務,避免邊將坐大。
而更讓陳暮警惕的是,徐元在信中提到,曹操似乎對“海路”產生了不同尋常的興趣,曾數次召見熟悉青、徐沿海情況的商賈、船工詢問。結合之前江東水軍能夠精準襲擊烝陽港,陳暮不得不懷疑,曹操是否在暗中與孫權達成了某種程度的默契,甚至可能也在籌劃從海上對交州進行牽製?
信的末尾,徐元語氣凝重地寫道:
“暮兄,曹公之心,深不可測。西顧稍安,南圖必熾。然其用兵,向來講究謀定後動,不動則已,一動則如雷霆萬鈞。孫權疥癬之疾,然若與北虜暗通款曲,則危矣。兄在南方,內固根本之餘,亦當放眼萬裡海疆,早作綢繆。另,許都近日風聲漸緊,清查‘孔融餘黨’甚急,弟身處漩渦,聯絡或需更加謹慎,間隔或會延長,萬望兄台勿憂。元直手書。”
放下密信,陳暮久久不語。曹操對海路的興趣,如同一根細微的刺,紮入了他的心中。他原本以為,交州偏安南隅,有五嶺和長江阻隔,北方的威脅主要來自陸路。現在看來,未來的威脅可能來自任何方向。
“看來,我們的速度,還要再快一些。”陳暮對龐統沉聲道,“水軍建設,不能隻盯著長江。海船、海戰之法,需立刻提上日程。通知文聘和蘇懷,加大對海船建造和航海人才的搜羅培養。另外……”他目光銳利,“該讓元直回來了。他在許都,太危險了。”
龐統默默點頭,知道主公這是下了決心,要啟動潛伏最深的棋子,接應徐元南歸。這意味著,與北方的情報網絡,將麵臨一次重大的調整和風險。
星火點點,或在學堂,或在深山,或在茫茫大海,或在敵人心臟。它們看似微弱,卻都承載著希望與未來。陳暮深知,燎原之勢,非一日之功,需要耐心,更需要魄力,去點燃,去守護,去讓這點點星火,最終彙聚成照亮亂世、焚儘荊棘的熊熊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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