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陵州牧府內,平日議事的大堂此刻被臨時改造成了醫室,濃重的藥味壓過了原本的墨香。數名從交州和荊南緊急征召來的最好醫官,正圍著臥榻上昏迷不醒的徐元忙碌著。他麵色蠟黃,氣息微弱,左臂的傷口雖經初步處理,但潰爛處依舊觸目驚心,高燒持續不退,時而會發出含混不清的囈語。
陳暮站在一旁,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緊握的雙拳指節泛白。龐統、趙雲、黃忠等人肅立左右,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
“情況如何?”陳暮的聲音因壓抑而顯得沙啞。
為首的蒼梧名醫拭了拭額角的汗,凝重道:“主公,元直先生傷勢沉重,失血過多,兼之久經奔波,風寒入體,邪毒內侵……尤以臂傷為甚,腐肉不除,恐有性命之危。老夫已施針用藥,竭力護住其心脈,但能否熬過今夜,尚在……五五之數。”
“五五之數?”陳暮眼中厲色一閃,“我要的不是可能!是必須救活!用最好的藥,無論多珍貴!若需什麼稀罕藥材,即刻派人去尋,去搶也要給我弄來!”
“暮兄……北……北地……”榻上的徐元忽然掙紮了一下,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隨即又陷入深度昏迷。
陳暮心中一痛,俯身靠近,低聲道:“元直,我在這裡。你已回家了,安心休養,萬事有我。”
他直起身,對醫官們沉聲道:“全力施救,不惜一切代價!”又對趙雲道,“子龍,加派人手,封鎖此處,任何人不得打擾醫官診治。元直歸來之事,嚴格保密!”
“諾!”趙雲領命,立刻調遣親信將州牧府核心區域嚴密守衛起來。
這一夜,州牧府燈火通明,無人安眠。陳暮就坐在外間,聽著內室傳來的細微動靜,一言不發。龐統陪在一旁,同樣麵色沉重。徐元的生死,不僅關乎摯友情誼,更關乎北方未來的戰略布局。
或許是陳暮的意誌和醫官的努力起了作用,或許是徐元命不該絕,次日黎明時分,他的高燒竟奇跡般地退去了一些,雖然依舊虛弱,但終於脫離了最危險的階段,陷入了較為平穩的沉睡。
陳暮稍稍鬆了口氣,但緊繃的神經並未完全放鬆。他知道,徐元拚死帶回的消息,可能比他的性命更加緊要。在確認徐元暫時無礙後,他立刻與龐統轉入密室。
“士元,元直昏迷前囈語,提及‘北地’,必有極其重要之情報。我們必須在他醒來前,儘可能了解情況。”陳暮沉聲道。
龐統點頭:“主公放心,統已令那兩名接應徐先生的死士在外候命,他們或知一二。”
兩名形容憔悴卻目光堅定的死士被帶了進來。他們詳細稟報了接應徐元的經過,以及在逃亡途中,徐元在偶爾清醒時斷斷續續透露的信息碎片。
“……先生曾言,曹操平定關中後,已決意‘徙民實邊’……”
“……提及南陽、襄陽,曹軍頻繁異動,似有大將更替,疑與荊州有關……”
“……還說,孫權遣密使再赴許都,所圖非小,恐與我交州近日水軍巡弋加劇有關……”
“……最緊要者,先生昏迷前反複提及‘合肥’、‘張遼’……似有極大憂慮……”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陳暮和龐統這等智者耳中,迅速被拚湊、分析,勾勒出一幅驚人的圖景。
“徙民實邊……曹操是要徹底消化關中,穩固根基,為日後全力南下圖謀!”龐統三角眼中精光爆射,“南陽、襄陽異動,恐是曹操欲加強對荊州北部的控製,甚至……為南下荊襄做準備!”
“孫權密使……合肥張遼……”陳暮踱步,眉頭緊鎖,“元直憂慮合肥,莫非……孫權欲趁曹操西顧,偷襲合肥?而曹操……或許早有預料,故調張遼這等猛將鎮守?”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若真如此,則江東與北方的戰端將再起,而這,正是交州夢寐以求的戰略機遇期!但同樣,若孫權獲勝,勢力複振,對交州亦是巨大威脅;若曹操勝,則其兵鋒下一步指向何處,更是難料。
兩日後,徐元終於徹底清醒過來。雖然依舊虛弱,但神智已複。他睜開眼,看到守在榻邊的陳暮,嘴角艱難地扯出一絲笑意:“暮兄……終究……還是回來了……”
陳暮緊緊握住他未受傷的右手,聲音有些哽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元直,你受苦了!”
徐元搖了搖頭,目光隨即變得銳利而急切:“暮兄,時間緊迫……聽我說……”他強撐著精神,將自己在許都最後時刻獲取的、以及一路逃亡中分析判斷的情報,清晰而簡潔地告知陳暮。
其核心與陳暮龐統推測大致吻合,但更為具體驚人:
其一,曹操確已定策,大規模遷徙關中和中原民眾至洛陽、南陽、汝南等地屯田,並任命心腹大將加強對襄陽的控製,其戰略重心南移之勢已非常明顯。
其二,孫權因荊南之敗,內部壓力巨大,為轉移矛盾、重振聲威,已決意趁曹操主力西顧、淮南相對空虛之機,集結重兵,親征合肥!此戰規模將遠超以往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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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曹操似乎預判到孫權的行動,已密令張遼、李典、樂進等將嚴守合肥,並可能派遣援軍。徐元判斷,此戰孫權勝算不高,但無論勝敗,都將是改變江淮格局的關鍵一戰。
其四,曹操對交州的警惕已提到極高程度,不僅陸路,海上亦開始有所關注,提醒陳暮務必早作防備。
聽完徐元的敘述,陳暮心中波瀾起伏。北方的巨變,比他想象的來得更快,更猛!
“元直,你帶來的消息,至關重要!”陳暮沉聲道,“你且安心養傷,後麵的事,交給我。”
他立刻召集核心文武。當眾人得知徐元帶回的情報後,皆感震驚。
龐統率先開口:“主公,此乃天賜良機!孫權北伐合肥,無論成敗,短期內皆無力西顧於我。曹操亦被牽製於江淮。我軍當趁此良機,加速整合荊南,向西經略武陵,打通與益州聯係,甚至……可觀望江淮戰局,若有機可乘,或可兵指江東!”
趙雲卻持重道:“軍師所言雖有理,然我軍新得荊南,根基未固,水軍亦未大成。貿然西進或東向,恐力有未逮。當以穩固為主,觀釁而動。”
黃忠、魏延等將則躍躍欲試,認為這是擴大戰果的良機。
陳暮聽著眾人議論,目光卻落在依舊虛弱的徐元身上,見他微微點頭,心中已有定計。
“諸位!”陳暮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所有爭論,“元直以命換回之情報,豈能辜負?然,子龍所言亦是老成之見。”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當前要務,仍是‘固本’!但此‘固本’,非是龜縮不前。我意:”
“一,荊南內政、軍備,按原計劃加速推進,尤其水軍、海防,需傾注全力!”
“二,西線,加強對武陵蠻部的籠絡與威懾,遣能言善辯之士,試探與劉備接觸,至少確保其在我與孫權、曹操相爭時保持中立。”
“三,東線,水軍加強巡弋,做出威懾姿態,令孫權無法全力北顧,但暫不主動挑起大規模衝突。”
“四,嚴密監視江淮戰局!此戰結果,將直接影響天下大勢!我要第一時間知道合肥城下的每一分變化!”
他的決策,沉穩中帶著進取,既抓住了機遇,又保持了必要的謹慎。
“諸位,風雲將起!”陳暮最後沉聲道,“我等這塊‘砥石’,能否在接下來的驚濤駭浪中屹立不倒,甚至成為定海神針,便看今後這一年了!”
眾人凜然應命,鬥誌昂揚。徐元的歸來,如同一道劃破夜空的驚雷,不僅帶來了北方的秘辛,更徹底激活了南疆的棋局。亂世的大幕,正以一種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方式,加速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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