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內城,已是一片末日景象。
前幾日洶湧灌入的洪水雖未徹底淹沒這片最後的立足之地,卻也留下了及膝深的渾濁積水。昔日還算齊整的街道、房舍,如今浸泡在黃湯之中,漂浮著雜物、糞便乃至泡得發白的屍體。汙濁的水麵成了蚊蠅滋生的溫床,嗡嗡作響,更可怕的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寂靜與惡臭開始彌漫——那是瘟疫萌芽的氣息。
糧倉早已被洪水衝毀或浸泡,僅存的些許乾糧在昨日就已分食殆儘。饑餓的守軍士卒麵黃肌瘦地靠在濕漉漉的牆垛邊,眼神麻木。傷兵們躺在臨時搭起的高架上,傷口在汙水中浸泡後潰爛流膿,發出低低的呻吟,卻連換藥的金瘡藥都已告罄。
關羽站在內城唯一還算完好的箭樓二層,這裡地勢稍高,尚未被水淹沒。他親手用一塊破布,蘸著難得的清水,細細擦拭著跟隨他半生的青龍偃月刀。刀身上的冷豔鋸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閃爍著寒芒,映照出他此刻的容顏——原本棗紅色的麵龐因失血與疲憊顯得灰暗,丹鳳眼深深凹陷,但那眼神深處,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他的戰袍破損不堪,露出下麵數道猙獰的傷口,隻是簡單用布條捆紮,滲出的血跡早已凝固發黑。
關平拖著一條受傷的腿,艱難地爬上箭樓,聲音乾澀:“父親,曹軍……曹軍已將內城四麵合圍,水泄不通。能戰之士,已不足三百,且大多帶傷……箭矢耗儘,滾木擂石也無從補充……突圍,也已無路可走。”
關羽擦拭刀鋒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隻是澹澹地“嗯”了一聲,目光投向東南方向,那裡是江陵,也是文聘水軍可能出現的方向,但此刻,隻有曹軍的旗幟在招展。
“平兒,”關羽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我關雲長,受大哥重托,鎮守荊州北疆。襄樊在手,則荊州門戶無恙;襄樊若失,我還有何顏麵去見大哥與三弟?今日,唯有一死,以報大哥知遇之恩,以全忠義之名!”
他頓了頓,將青龍刀重重一頓,拄在地上,身形依舊挺拔如鬆:“你可願隨為父,戰至最後一刻?”
關平看著父親決絕的眼神,知道一切勸說都已無用,他重重磕頭:“孩兒……願隨父親!”
悲壯的氣氛在內城彌漫,壓過了饑餓、傷病與死亡的恐懼。殘存的守軍聚集在關羽周圍,雖然人人帶傷,麵有菜色,但眼神中卻有一種與城偕亡的決絕。
曹軍沒有讓關羽等太久。
午時剛過,戰鼓聲如同催命的符咒,再次隆隆響起。無數曹軍士卒,乘坐著臨時紮起的木筏、小船,甚至直接涉水,從四麵八方朝著內城發起了潮水般的攻擊。
“殺!”關羽咆哮一聲,青龍刀劃出淒豔的弧光,率先衝入敵群。關平緊隨其後,挺槍猛刺。殘存的守軍也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用殘破的兵刃,用拳頭,用牙齒,與登上城頭的曹軍搏鬥。
鮮血浸透了斑駁的牆磚,屍體不斷從城頭墜落。
關羽如同不知疲倦的戰神,刀光閃爍,所向披靡。然而,人力終有窮儘時。連日來的饑疲、傷痛,瘋狂消耗著他的體力。一名曹軍神射手的冷箭精準地射中他的右肩,劇痛讓他身形踉蹌。
周圍的曹軍見狀,紛紛湧上。更多的箭矢射來,長矛從四麵八方捅刺。關羽奮起神威,格擋開大部分攻擊,但左腿、後背又接連中創。他渾身浴血,每一步邁出,都在城牆上留下一個血色的腳印。視線開始模糊,耳邊隻剩下喊殺聲。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東南方向的漢水江麵上,突然傳來了迥異於曹軍戰鼓的號角聲!低沉、悠長,帶著一種壓迫性的力量。
緊接著,數十艘體型明顯大於曹軍艨艟的戰艦,桅杆上飄揚著“文”字和“陳”字大旗,如同離弦之箭,衝破曹軍水師並不嚴密的封鎖線,朝著襄樊內城方向疾馳而來!艦船上裝備的猛火油櫃、重型弩炮開始發威,火箭如雨,猛火橫流,瞬間點燃了外圍的曹軍小船和登陸設施,引發了巨大的混亂!
“是文聘將軍的水軍!”
“是鎮南大將軍的旗幟!援軍!援軍來了!”
內城城頭,原本絕望的守軍爆發出劫後餘生的歡呼,士氣大振!
正在指揮攻城的曹仁和滿寵也看到了這一幕,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陳暮!他竟敢直接插手!”曹仁又驚又怒。
滿寵急道:“都督!陳暮水軍精銳,裝備奇特,我軍水師新遭水患,又久戰疲憊,難以抵擋!且其目標明確,就是關羽!若讓其救走關羽,我軍數月心血,毀於一旦!”
曹仁看著城頭那個雖然搖搖欲墜,卻依舊在奮戰的綠色身影,又看看江麵上勢如破竹的敵方艦隊,猛地一跺腳:“傳令!攻城部隊加緊攻勢!不惜一切代價,在敵軍接應之前,斬殺關羽!”
然而,已經晚了。文聘艦隊的主力不顧側翼曹軍水師的騷擾,強行突進到內城東南側水門附近。一艘特彆加固的快船甚至不顧岸上射來的箭矢,直接靠上了殘破的碼頭。船上躍下數百名精銳甲士,為首一員將領手持長刀,高聲喝道:“奉鎮南大將軍令,接應關將軍!擋住曹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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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力軍的加入,瞬間穩住了即將崩潰的城防。這些來自陳暮軍中的甲士裝備精良,戰術配合嫻熟,迅速在碼頭至城牆一線建立起一道堅固的防線。
關平又驚又喜,奮力殺到關羽身邊,攙扶住他:“父親!是陳暮的援軍!我們……我們有救了!”
關羽看著那些陌生的旗幟和甲胄,眼神複雜無比。驕傲如他,何曾想過需要依靠一個他一直心存疑慮的“盟友”來救命?但看著身邊所剩無幾的忠勇士卒,感受著體內生命的流逝,他深吸一口氣,那口不願屈服於命運的氣,終於還是泄了。
“……扶我起來。”他聲音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關平和幾名親衛的攙扶下,在陳暮軍甲士的拚死掩護下,關羽且戰且退,最終被護送登上了那艘前來接應的快船。當他的腳踏上甲板的那一刻,他回頭望了一眼那片他堅守了數月,浸滿了他和將士們鮮血的襄樊城,丹鳳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苦與不甘,隨即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快船迅速駛離,與文聘的主力艦隊彙合,在曹軍憤怒卻無力的箭矢和投石中,揚帆轉向,朝著東南方向撤去。
襄樊城外,曹軍大營。
“廢物!一群廢物!”曹仁氣得將頭盔狠狠摔在地上,“數萬大軍,圍城數月,竟讓關羽在眼皮子底下被救走!陳暮小兒,安敢如此!”
滿寵臉色陰沉:“都督息怒。陳暮此舉,看似救關羽,實則為自身謀利。關羽若死,劉備必傾力複仇,曹操丞相亦可順勢南下,荊州西部唾手可得。如今關羽被救,劉備勢力得以保存部分元氣,而陳暮手握關羽此人,無論是與劉備談判,還是借此整合荊州抗曹力量,都占據了絕對主動。我等……怕是為人做了嫁衣。”
曹仁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咬牙切齒:“立刻稟報丞相!還有,大軍暫緩南下,謹防陳暮另有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