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敲打著丹陽庭院的芭蕉,聲聲入耳,卻壓不住關羽心中那如同擂鼓般的驚濤駭浪。自那日發現殘帛,猜出張飛可能通曹的驚天秘辛後,他便如同被投入了油鍋,日夜煎熬。
往日的沉穩與孤傲,此刻已被撕扯得支離破碎。他不再是那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漢壽亭侯,隻是一個擔憂兄弟陷入萬劫不複之境、內心充滿恐懼與自責的凡人。練刀時,刀光不再圓融淩厲,反而帶著一股躁動不安的狠厲,彷佛要將這無形的牢籠和內心的痛苦一同劈開。讀《春秋》時,目光卻無法聚焦在微言大義上,眼前浮現的總是張飛那環眼圓睜、性情如火的模樣,以及大哥劉備得知此事後可能出現的震怒與痛心。
“翼德……翼德!”他時常於夜半驚醒,冷汗涔涔,夢中皆是張飛被縛刑場,大哥含淚揮劍的場景。那份兄弟情深,此刻成了勒緊他脖頸的絞索,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窒息。
他開始更加留意院外的動靜,試圖從守衛的隻言片語、鄧艾隱晦的言辭中,拚湊出更多的信息。然而,得到的隻有西線戰事更加吃緊,曹真攻勢凶猛的消息。這無疑進一步印證了他的猜測——曹魏果然加大了壓力,三弟的“計策”似乎“奏效”了!而這“奏效”,恰恰是將三弟推向深淵的鐵證!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三弟為了救自己而滑向身敗名裂的深淵!他必須做點什麼,必須阻止這一切!
這一日,秋雨稍歇,天色依舊陰沉。關羽罕見地主動派人請鄧艾前來,稱有要事相商。
鄧艾心中明了,麵上卻不動聲色,依約而至。隻見關羽端坐於書房內,一身綠袍依舊筆挺,但臉色卻是一種不正常的蒼白,那雙曾經睥睨天下的鳳目,此刻布滿了血絲,深處是難以掩飾的焦灼與一種近乎決絕的光芒。
“鄧太守,請坐。”關羽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
鄧艾依言坐下,靜待其變。
關羽沒有迂回,目光如電,直射鄧艾:“近日風聞,西線戰事吃緊,曹真猛攻五丈原。又聞,北邊似有宵小,妄圖以詭譎手段,攪動風雲。鄧太守消息靈通,可知……其中詳情?尤其是,關乎閬中,關乎我三弟翼德?”
他的問題單刀直入,語氣雖然竭力保持平靜,但那微微顫抖的尾音和緊握的拳頭,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激蕩。
鄧艾心中一震,知道關鍵時刻已然到來。他沉吟片刻,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緩緩道:“關將軍既然問起,艾亦不敢隱瞞。西線確乎緊張,曹真增兵猛攻,漢中王壓力不小。至於北邊……確有一些不明動向,暗衛正在追查,似乎……與蜀中某些人的私下動作有關。其目的為何,尚未可知,然其行險蹈危,恐非善策。”
他話語模棱兩可,卻字字如錘,敲在關羽的心上。“私下動作”、“行險蹈危”、“非善策”,這些詞語,無疑進一步坐實了關羽最壞的猜想。
關羽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赤紅,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然。
“鄧太守,關某……有一事相求。”他站起身,對著鄧艾,這個他一直以來視為看守和對手的江東將領,竟微微躬身!
“請講。”鄧艾連忙起身還禮,心中亦是波瀾起伏。
“關某深知,身陷此地,乃敗軍之將,本無顏麵提何要求。然……然關乎我三弟翼德性命清白,關乎我大哥……漢中王基業穩固,關某不得不厚顏相求!”關羽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那是驕傲被現實碾碎的聲音,“請鄧太守,務必設法,將此訊息,傳於漢中王與諸葛軍師!”
他死死盯著鄧艾,一字一頓,如同泣血:“告知我大哥與軍師,無論如何,速速製止翼德胡為!切不可因關某一人,而毀兄弟之義,傾漢室之基!關某在此,生死由命,絕無怨言!若……若翼德因此獲罪,關某……九泉之下,亦難瞑目!”
說到最後,他虎目含淚,那高大的身軀竟微微搖晃,顯是情緒激動到了極點。為了挽救兄弟,為了不拖累大哥的基業,他放下了堅守近兩年的驕傲,向曾經的敵人發出了近乎哀求的懇請。
鄧艾看著眼前這位昔日威震華夏、此刻卻顯得如此脆弱而無助的猛將,心中亦是感慨萬千。他肅然拱手,鄭重承諾:“關將軍放心!艾雖位卑,亦知忠義二字之重!此言,艾必以最快、最密之途徑,送達成都!絕不敢有負所托!”
就在關羽於丹陽放下驕傲,為弟乞命的同時,成都的漢中王府,也籠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陰霾之中。
諸葛亮派出的精銳暗探,終於帶回了確鑿的證據——他們在通往北方的隱秘小道上,截獲了範疆、張達派出的第二批信使,並從其身上搜出了更為露骨的、指向張飛意圖借曹魏之力施壓江東的信物和口供!
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這…!這…啊!”劉備看到那些鐵證,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他捶胸頓足,老淚縱橫,聲音淒厲如同受傷的孤狼,“我劉備一生,自問無愧於心,何以……何以兄弟相殘至此!翼德!你糊塗!你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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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僅是憤怒,更是深入骨髓的痛心。桃園結義,誓同生死,如今卻落得一個身陷敵營,一個通敵叛國儘管初衷是為了救人)的下場!這讓他如何麵對天下人?如何麵對漢室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