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搖晃。
朱慈興的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裡,每一次掙紮上浮,都隻換來更深的窒息感。有什麼東西在尖銳地戳刺著他的太陽穴,一下,又一下,伴隨著某種低沉而持續的轟鳴,震得他五臟六腑都跟著錯位。一股難以言喻的腥鹹氣味,濃烈得如同腐爛的海藻與陳年鐵鏽混合在一起,霸道地鑽進他的鼻腔,直衝腦髓。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卻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喉嚨火燒火燎。眼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視野裡一片模糊的昏暗,隻有幾點搖曳不定、昏黃如豆的光暈在晃動。身下是堅硬、冰冷、硌得骨頭生疼的木板,每一次晃動都讓他感覺自己像是一袋被粗暴拋擲的貨物。
這不是他那張鋪著廉價藍格子床單的大學宿舍硬板床。那股揮之不去的黴味和汗餿味呢?窗外小販叫賣“山東雜糧煎餅”的喇叭聲呢?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不受控製地從喉嚨裡逸出。
“醒了?小王爺可算是醒了!”一個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在近旁響起,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疲憊,“老天爺開眼,沒讓您折在那場鬼風浪裡。”
小王爺?朱慈興混沌的腦子艱難地轉動著,捕捉著這陌生又荒謬的稱呼。他努力聚焦視線,昏黃的光暈旁,映出一張溝壑縱橫、黝黑粗糙的臉。那是一個穿著古怪、深色粗布短褂的老者,頭上胡亂包著一塊看不出原色的布巾,眼神渾濁,正用一種混雜著慶幸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看著他。
“你……”朱慈興的嗓子乾得發不出像樣的聲音,隻勉強吐出一個字。
“您彆急著說話,先緩緩神。”老者湊近了些,一股更濃烈的汗味和魚腥味撲麵而來。他動作有些笨拙地拿起一個粗陶碗,裡麵晃動著一點渾濁的液體,“喝口水,潤潤。”
朱慈興下意識地抗拒,但那老者不由分說地將碗沿湊到了他乾裂的唇邊。一股難以形容的、帶著濃重土腥和鹹澀味道的冷水灌了進來,他被迫吞咽了幾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反而激起一陣更劇烈的咳嗽。
這一咳,牽扯得全身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疼。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捂住胸口,指尖卻意外地觸碰到了自己的頭頂。
不是他熟悉的、因為懶得打理而總是有些亂翹的短發。觸手所及,是一種異樣的、被束起的發髻,發絲粗糙而油膩,纏繞著某種堅韌的帶子。朱慈興的手指僵住了,觸電般猛地收回。他低下頭,瞳孔驟然收縮。
身上蓋著的,是一床厚重的、散發著黴味和汗味的深藍色粗布棉被。從被子的縫隙裡,能看到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一種質地奇怪、顏色晦暗的絲綢料子,樣式古舊得隻在曆史劇裡見過。袖口寬大,汙跡斑斑,甚至還有幾處撕裂的口子,露出底下同樣粗糙的白色裡衣。
一個荒誕絕倫、卻又帶著冰冷鐵證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猛地噬咬進他的腦海。
穿越?!
他不是那個在課堂上打瞌睡、為實習和學分發愁的普通大專生朱慈興了?
就在這時,一段完全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裹挾著巨大的痛苦和絕望,狠狠地撞入他的意識深處——
……鋪天蓋地的喊殺聲,金屬撞擊的刺耳銳響……混亂不堪的奔逃,馬蹄踐踏著泥濘和屍體……一張張模糊而猙獰的麵孔,雪亮的刀光劈開雨幕……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溫熱的血,濺在臉上……“福藩的孽種!彆讓他跑了!”……背後傳來劇痛,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倒,重重摔進冰冷的泥水裡……視線開始模糊,最後看到的,是無數穿著鐵灰色甲胄、麵目模糊的士兵高舉的刀槍……
福藩……福王!
朱慈興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渾身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那些記憶碎片中的恐懼和絕望如此真實,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朱慈興,成了那個在史書角落裡被一筆帶過、死於亂軍之中的明神宗之子福王的後裔?那個在明末清初的血色漩渦裡,身份尷尬、朝不保夕的宗室遺孤?
“小王爺?您……您這是怎麼了?”老者見他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渾濁的眼睛裡滿是驚疑不定,“可是魘著了?那場風浪是嚇人,可都過去了,過去了……”
老者絮絮叨叨的聲音,朱慈興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掙紮著想坐起來,身體卻虛弱得不聽使喚。老者慌忙伸手攙扶,粗糙的手掌硌著他的胳膊。借著那昏黃搖曳的油燈光暈,朱慈興的目光急切地掃視著這個狹小、壓抑的空間。
低矮得幾乎碰頭的艙頂,粗糙的木板牆壁,角落裡堆著一些看不清是什麼的雜物和繩索,散發著潮濕的黴味和鹹腥氣。整個空間隨著某種巨大的力量在劇烈地搖晃、起伏,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他胃裡翻江倒海。透過不遠處一個狹窄的、被厚厚油布遮擋的方形開口縫隙,能看到外麵翻滾的、深墨綠色的海水,無邊無際,一直延伸到灰蒙蒙的天際線。巨大的海浪像一座座移動的墨色山巒,狠狠地撞在船體上,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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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不是在拍戲。這令人窒息的搖晃,這深入骨髓的寒意,這真實得刺鼻的氣味……朱慈興的心沉到了冰冷的穀底。他真的被拋進了曆史最血腥、最混亂的絞肉場——明末清初,成了這艘在驚濤駭浪中掙紮的破船上的一個“前朝餘孽”。
“我們……在哪兒?”朱慈興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砂礫摩擦著喉嚨。
“回小王爺的話,”老者臉上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恭順,“在國姓爺的船上。前幾日那場大風,差點把船都撕碎了,老天保佑,總算是熬過來了。國姓爺說,再有兩日,就能到廈門外海了。”
國姓爺?鄭成功?!
朱慈興的腦子嗡嗡作響。那個在教科書和電影裡叱吒風雲的民族英雄?自己現在竟然成了他庇護下的“累贅”?隆武皇帝殉國,鄭芝龍降清,鄭成功獨力支撐殘局……曆史上那個風雨飄搖、危如累卵的時刻!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在這艘船上,他朱慈興的身份,到底是護身符,還是催命符?
“國姓爺……”朱慈興下意識地重複著這個稱呼,聲音乾澀。他想問更多,關於現在確切的時間,關於眼下的處境,關於鄭成功帶著他這個“福王後人”的真正意圖……但老者眼中那份深深的疲憊和底層人對上位者本能的敬畏,讓他把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問了,這老者又能知道多少?徒增惶恐罷了。
就在這時,艙口遮擋的厚油布猛地被掀開,一股冰冷、鹹腥、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海風瞬間灌滿了狹小的艙室,吹得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一個高大的身影彎著腰,堵在了艙口的光線裡。
來人並未披甲,隻穿著一身深青色的箭袖勁裝,腰束革帶,身姿挺拔如鬆。艙內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下頜線條緊繃,透著一股磐石般的冷硬。他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頭頂,戴著網巾,正是明人標準的發髻樣式,在這顛簸搖晃的船上,竟也紋絲不亂。最懾人的是他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掃過艙內時,帶著一種審視一切的銳利和深不見底的沉鬱。
老者瞬間噤聲,身體下意識地縮了縮,慌忙跪伏在地,額頭幾乎觸到冰冷的艙板:“國……國姓爺!”
朱慈興的心臟驟然縮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頂。鄭成功!那個在史書上以孤忠聞名的延平郡王,那個讓清廷頭疼不已的海上梟雄,此刻就站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巨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海水,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掙紮著想做出點反應,是像老者一樣跪伏?還是保持所謂的“宗室尊嚴”?身體卻僵硬得不聽使喚,隻能半靠在冰冷的艙壁上,有些狼狽地迎上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鄭成功的目光在朱慈興蒼白驚恐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極其複雜,審視、探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還有某種……深藏的、冰冷的疏離。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或者說,一件麻煩的成色。
“醒了?”鄭成功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清晰地穿透了海浪的喧囂和船體的呻吟,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沒有寒暄,沒有多餘的關切,隻有兩個冷冰冰的字。
朱慈興喉嚨發緊,隻能艱難地點了點頭,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身份落差和麵對曆史人物的衝擊,讓他腦中一片空白。
“風暴過去了。”鄭成功繼續說道,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目光卻依舊鎖在朱慈興臉上,似乎要穿透他驚慌失措的表象,看清內裡的本質,“命大。歇著吧。”他的視線掃過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老者,“照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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