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同冰冷的鞭子,無休無止地抽打著擋風玻璃。雨刮器在最大檔位徒勞地左右搖擺,刮開的視野瞬息又被渾濁的水流覆蓋。林談駕駛著那輛半舊的黑色越野車,輪胎碾過城西工業區坑窪積水的路麵,濺起渾濁的水幕。車燈刺破灰蒙蒙的雨簾,照亮的前方是一片被遺忘的荒蕪。
低矮殘破的紅磚圍牆在雨中綿延,牆頭枯死的藤蔓如同垂死的血管。圍牆之內,是連綿的廢墟,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鋼鐵骨架刺向低垂的鉛灰色天空,那是早已停產的廠房殘骸。破碎的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窩,雨水順著扭曲的鋼梁和坍塌的預製板不斷滴落,發出單調而空洞的“滴答”聲。荒草在瓦礫和廢棄的機器零件間瘋狂滋長,在風雨中伏倒又掙紮著揚起,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墨綠。
導航屏幕上那個刺目的紅點,標注著“長安市第三殯儀館”的位置,就在這片廢墟邊緣更深沉的陰影裡。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混雜著鐵鏽、化工廢料殘留和濕土腐敗的複雜氣味,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談將車停在一堵幾乎完全倒塌的圍牆豁口外,熄了火。引擎的餘溫迅速被車外的寒意吞噬。他背上沉重的黑色雙肩包,拉緊衝鋒衣的防水帽簷,冰冷的雨水立刻順著帽簷邊緣滑落。腰間的匕首隔著衣物傳來堅硬冰冷的觸感,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安全感。
他矮身鑽過豁口,雙腳踩進泥濘裡。雨聲掩蓋了大部分聲音,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在濕滑的地麵和瓦礫上發出粘膩的回響。繞過幾座巨大的、如同史前巨獸遺骸般的廢棄廠房,一座孤零零的、風格陳舊壓抑的建築在雨幕中顯露出輪廓。
長安市第三殯儀館。
灰色的水泥外牆在雨水衝刷下顯得更加汙濁冰冷,不少地方牆皮剝落,露出裡麵暗紅色的磚塊,如同潰爛的傷口。幾扇高大的窗戶玻璃幾乎全部碎裂,黑洞洞地敞開著,像一張張無聲嘶吼的嘴。正門上方,一塊早已褪色、字跡模糊的牌匾斜掛著,在風雨中輕微搖晃,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正門被幾條粗重的黃色警戒帶交叉封鎖著,帶子濕漉漉地貼在斑駁的門框上,在風雨中無力地飄動。
林談沒有走正門。他貼著冰冷的牆壁,繞到建築的側後方。這裡的窗戶更高一些,但同樣破碎不堪。他找到一個位置,後退幾步,猛地加速前衝,蹬踏著粗糙的牆麵,雙手準確地扒住了窗沿。濕滑的水泥牆幾乎讓他失手滑落,他咬緊牙關,手臂肌肉賁張,硬是憑借爆發力將身體拉了上去,從破碎的窗口翻進了建築內部。
一股濃烈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瞬間將他包裹。那是黴菌在黑暗中瘋狂滋長發酵的、如同千年古墓深處掘出的腐朽黴味;是消毒水早已失效後殘留的、刺鼻的化學藥劑味;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如同油脂腐敗的甜膩腥氣;還有一種……仿佛無數生命在絕望中最後散逸出的、沉澱凝固的冰冷氣息。
死亡的氣息。在這裡盤踞多年,早已浸透了每一塊磚石,每一寸空氣。
林談落地,雙腳踏在布滿厚厚灰塵和碎玻璃的地麵上,發出輕微的“噗”聲。他立刻蹲伏下來,屏住呼吸,右手無聲地按在了腰間的匕首柄上,左手迅速擰亮了強光手電筒。
一道雪白刺眼的光柱驟然撕裂了室內濃稠的黑暗。
光線所及之處,是一個空曠的大廳。地麵是冰冷的水磨石,覆蓋著厚厚的灰黑色汙垢和不知名的汙漬。幾排早已朽壞、蒙著厚厚灰塵的長椅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正前方,一個低矮的台子,上麵殘留著一些枯死的塑料花和傾倒的燭台殘骸,那是舉行告彆儀式的地方。牆壁高處,懸掛著褪色的“肅靜”“哀思”之類的標語,字跡模糊不清。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被時間徹底拋棄的、令人心頭發緊的死寂。
手電光柱緩緩移動。林談的心猛地一緊。在大廳靠近台子的角落,幾把相對完好的靠背椅被擺放成一個不規則的半圓,其中一張椅子翻倒在地。椅子周圍的地麵上,散落著幾張被踩踏過的、沾滿泥水汙漬的號碼牌:“09”“12”“33”。更顯眼的是,地上還丟棄著幾張印刷簡陋、邊緣粗糙的紙片。林談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撿起一張。
紙片是某種劣質銅版紙,上麵印著幾行字,標題是模糊不清的宋體字:“古卷遺寶·拍品目錄”。下麵列著幾行字跡:
1.滇南古墓帛書蟲蝕嚴重,文字難辨)
2.西夏黑水城泥金寫經斷簡)
3.前朝內庫秘檔抄本疑偽)
……
7.《大荒拾遺錄》·元刊孤本殘卷三頁)·起拍價:叁拾萬圓整
附注:內容詭譎,慎閱。拍得即離,概不負責。
目錄的最後一條,那“慎閱”和“概不負責”幾個字,帶著一種冰冷的、推卸責任的漠然,如同詛咒。
“《大荒拾遺錄》……”林談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曲哲最後提到的古籍!那個讓他匆匆離開、最終遭遇不測的源頭!線索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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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手電光柱如同探照燈,更加仔細地掃射大廳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那幾張椅子和散落號碼牌的附近。灰塵上有雜亂的腳印,新舊重疊,但大多模糊不清。他蹲下身,目光銳利如鷹隼,在厚厚的積塵和汙漬中搜尋。
忽然,他的視線凝固在翻倒的那張椅子腿旁邊。那裡的灰塵被蹭掉了一小塊,露出下麵深色的水磨石地麵。就在那塊相對乾淨的地麵上,有幾滴極其微小、已經乾涸發黑的圓點!
是血!林談的瞳孔瞬間收縮。非常陳舊,幾乎與地麵融為一體,若非他刻意尋找,絕難發現。血跡的形態……像是從高處滴落,濺開形成的小點。
他猛地抬頭,手電光立刻射向椅子的靠背頂端。在蒙塵的木質靠背上緣,靠近內側的位置,他看到了!幾道極其細微、同樣乾涸發黑的擦蹭痕跡!痕跡很淺,很淩亂,像是有人被拖拽時,手指或衣袖無意識刮擦留下的。
曲哲!林談幾乎能肯定!曲哲最後在這裡,遭遇了暴力!他被拖走了?拖向哪裡?
一股寒意混合著滔天的憤怒直衝頭頂。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順著椅子倒下的方向,指向大廳後方一扇虛掩著的、厚重的、刷著暗綠色油漆的鐵門。門上的牌子早已鏽蝕脫落,但門內透出的那股混合著更濃烈消毒水味和冰冷器械氣息的寒意,無聲地昭示著它的用途:停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