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夢遊子停下腳步，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和一絲難以掩飾的凝重。他手中的手機屏幕早已失去信號，隻剩下一個自製的羅盤app在微弱地閃爍，指針正劇烈地跳動，最終死死指向廢墟深處某個方向。他抬頭，目光穿透濃重的幽暗和垂落的藤蔓，落在前方。
斧子拄著工兵鏟，肋下的傷口雖被重新包紮，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臉色在慘綠幽光下顯得更加蒼白。鬆鼠肩頭的紅毛鬆鼠緊緊貼著她的脖頸，蓬鬆的尾巴不安地掃動，發出低低的“咕嚕”聲，小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那些如同沉默巨人的黑色木樁。林談胸口那塊油布包裹的青銅殘片，此刻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冰冷，那股寒意穿透層層布料，直抵心臟，仿佛要將他全身的血液都凍結。殘片本身似乎也在微微震顫，一種低沉到幾乎無法察覺、卻又能引起靈魂共鳴的嗡鳴，正從廢墟深處傳來，與它遙相呼應。
眾人順著夢遊子所指的方向，撥開足有人高的、葉片邊緣帶著鋸齒的巨大蕨類植物，艱難前行。腳下不再是鬆軟的腐殖層，而是堅硬的、布滿濕滑苔蘚的岩石地麵。空氣裡的草藥腐爛味越來越濃，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硫磺和鐵鏽混合的金屬腥氣。
眼前豁然出現一片相對開闊的圓形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圈巨大的、形態詭異的石柱！
這些石柱並非天然形成，而是被人為雕琢而成。每一根都有兩三人合抱粗細，高度參差不齊，最高的足有三丈，最低的也有一人多高。石柱的材質是一種深沉的墨綠色岩石，在幽暗中散發著冰冷的光澤。最令人心悸的是石柱的表麵，密密麻麻、布滿了深深刻入石體的浮雕！
浮雕的圖案極其古老、猙獰、充滿了原始的野性和神秘。主體是無數扭曲纏繞的蛇！各種形態的蛇：巨蟒盤繞，毒蛇昂首，有的蛇頭生獨角，有的蛇身覆鱗甲，蛇眼空洞，卻仿佛在幽暗中冷冷注視著闖入者。在蛇群的縫隙間，還夾雜著大量形態怪異的蟲豸：多足的蜈蚣、巨鉗的蠍子、甲殼嶙峋的不知名甲蟲……這些蟲蛇並非雜亂堆砌，而是以一種極其繁複、充滿韻律感的方式相互纏繞、撕咬、融合，構成了一幅幅令人頭皮發麻的、仿佛記載著某種遠古儀式的圖騰畫卷！歲月的侵蝕讓石柱表麵布滿坑窪和裂痕，苔蘚和地衣如同綠色的血管般爬滿了浮雕的凹陷處，更添幾分陰森詭異。
“九黎……”夢遊子倒吸一口涼氣，手指拂過一根石柱上那巨大的、頭生獨角的蟒蛇浮雕，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滑膩，“這是九黎部族祭祀‘蛇母’或‘蟲神’的圖騰柱！看這雕工，這風格……古老得可怕！比我們之前預想的還要久遠！”
斧子警惕地環視著這一圈沉默的圖騰柱，手中的工兵鏟緊握：“這些柱子……像是在圍著什麼東西？”
他的話音未落，林談胸口那青銅殘片的震顫猛地加劇！一股強烈的、如同磁石般的吸力從空地中心傳來！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幾步，目光穿透圖騰柱的間隙，死死釘在了空地最中心的位置。
那裡，是一個深陷的圓形坑洞。
坑洞直徑約有三丈，邊緣由巨大的、同樣刻滿了蟲蛇浮雕的墨綠色石塊壘砌而成，石塊上覆蓋著厚厚的苔蘚。坑洞極深，站在邊緣向下望去，隻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直通地心。一股更加陰冷、更加潮濕、混合著濃烈草藥腐爛味和鐵鏽腥氣的腐朽氣息，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從深不見底的坑洞中緩緩湧出，撲麵而來！
這是一口祭井！一口乾涸了不知多少歲月，卻依舊散發著恐怖威壓的祭井！
井壁內側，靠近邊緣的地方，同樣布滿了深深刻入石壁的蟲蛇浮雕，其猙獰繁複的程度，比外圍的圖騰柱有過之而無不及！無數條石雕的蛇仿佛正沿著井壁向下蜿蜒爬行，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之中。而在井口邊緣，正對著林談的方向，井壁浮雕的中央，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向內凹陷的圓形凹槽！那凹槽的形狀、大小、甚至邊緣那些細微的、如同能量逸散般的鋸齒狀紋路……
林談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緊捂著胸口的手，隔著衣服，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那枚青銅殘片的輪廓，正與井壁上那個巨大的凹槽，完美契合！
“是……是這裡！就是這裡！”林談的聲音因激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而顫抖。他下意識地向前走去，想要靠近那口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祭井。
“小心！”夢遊子厲聲喝道，一個箭步上前，死死抓住了林談的胳膊，“彆靠近井口！這地方邪門得很！祭井是溝通幽冥、血祭邪神的通道！就算乾涸了，殘留的怨氣和詛咒也絕不是鬨著玩的！”
仿佛為了印證夢遊子的話，就在林談被拉住的瞬間……
“沙沙……沙沙……”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毫無征兆地從祭井深處那片濃稠的黑暗中傳來！那聲音，像是無數細小的鱗片刮過粗糙的岩石，又像是……有什麼東西正沿著冰冷的井壁，緩緩地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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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毛鬆鼠猛地發出一聲尖銳到變調的“吱！”叫聲，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小爪子死死抓住鬆鼠的肩膀，恐懼地指向那深不見底的井口！
斧子臉色驟變，工兵鏟橫在胸前，肋下的劇痛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聲音壓了下去！夢遊子一手抓著林談，另一隻手已閃電般探入懷中，指尖夾住了數張閃爍著微光的符籙，目光死死鎖定井口那片吞噬光線的黑暗，口中低聲念誦起拗口的咒文。
林談僵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渾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胸口那塊青銅殘片的震顫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冰冷刺骨的嗡鳴如同實質般衝擊著他的神經。他死死盯著那口如同通往地獄之門的祭井，井壁上那巨大的凹槽仿佛一隻空洞的眼睛，正無聲地召喚著他懷中的鑰匙。
黑暗的井口深處，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越來越近……
那聲音如同冰冷的指甲，一下下刮擦著每個人的骨頭。紅毛鬆鼠的尖叫還刺在耳膜裡，斧子緊攥的工兵鏟指關節已經發白，林談感覺胸口的青銅殘片像一顆即將爆裂的冰核，每一次震顫都帶來靈魂深處的麻痹。
夢遊子的手，鐵鉗般死死扣著林談的胳膊，他指尖夾著的符籙發出極其微弱、幾乎要被這片沉重幽暗吞噬的流光。但他的目光，卻並未完全停留在深不見底的井口，反而銳利地掃過環繞四周的猙獰石柱，仿佛那些冰冷的蛇蟲浮雕才是此刻更迫切的威脅。
“穩住！都彆亂動！”夢遊子的聲音壓得很低，卻穿透了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強自鎮定的力量，“這井是活的！有東西要上來……但更要命的，可能是這些柱子！”
他的目光最終鎖定在最近的一根、雕刻著獨角巨蟒的石柱上，那空洞的蛇眼仿佛正與他無聲對視。在井下爬行聲的恐怖伴奏下，他開口了，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種近乎癲狂的考據狂熱，如同在深淵邊緣進行最後的講解：“九黎！比史書裡記載的最古老的‘三苗作亂’還要古老得多！那是真正蒙昧時代的遺存！我們腳下這片廢墟，這些柱子，這口井……絕不是舜帝征討的那種已經開始‘有序化’的三苗！這是他們的源頭，最原始、最野性、最……褻瀆的信仰！”
“沙沙…沙沙……”井下的聲音似乎近了些，像無數濕漉漉的蛇信在空氣中探測。鬆鼠肩頭的紅毛鬆鼠死死閉上眼睛，整個小身體縮成了劇烈抖動的毛球。斧子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站姿，將受傷的肋側稍微偏開，眼神凶狠地來回掃描著石柱與井口之間。
夢遊子深吸一口氣，那濃烈的腐爛草藥和鐵鏽腥氣似乎反而刺激了他的思路：“你們看這些浮雕！蛇！無窮無儘的蛇！各種你們想得到、想不到的蛇！還有蟲！蜈蚣、蠍子、甲蟲……那不是裝飾，那也不是簡單的圖騰象征！”
他猛地指向石柱上那些纏繞撕咬的蛇群：“在九黎最初的概念裡，天地未分之前，整個世界就是一片混沌的原初之海！他們沒有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他們信奉的始祖，或者說混沌本體，就是‘萬蟲之母’！那是一個龐大、蠕動、不斷分化又融合的恐怖集合體！蛇，象征著延展的生命力、再生、以及穿梭明暗兩界的能力；而蟲，尤其是那些甲殼類和多足類，則象征著大地的力量、分解、破壞和令人戰栗的堅韌生命力。蛇與蟲的結合，就是生與死、創造與毀滅、大地孕育與大地吞噬的本體！”
“那井裡的聲音……”林談的聲音嘶啞，胸口的冰寒幾乎讓他無法呼吸，青銅殘片與井壁凹槽之間無形的引力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扯過去。
“祭井！”夢遊子聲音提高，帶著一絲厲色，抓緊林談，防止他前傾，“這井就是溝通‘萬蟲之母’所在的幽冥深淵的通道！柱子上的浮雕並非孤立，它們構成的是一個龐大的‘場’，一個彙聚與轉化的儀式空間！你們看看這些圖案的排列！”
他快速用手電微弱的光斑掠過幾根柱子的浮雕：“注意到沒有？最外圈的柱子，描繪的多是毒蛇、小型蟲豸的撕咬、新生與交配，代表的是基礎的生命循環和世界的‘生麵’。但越是靠近內圈的柱子，越靠近這口井的柱子……”他的手電光掃向那根獨角巨蟒柱和旁邊一根滿是覆甲巨蟲的柱子，“上麵的浮雕就越龐大、越猙獰，出現了更多蛇與蟲融合的怪誕形象！這是他們力量譜係中更高階的存在！代表著混亂力量的本體、世界的‘死麵’！最終，所有力量的彙集點，就是這個深井！井壁上那些向下爬行的石蛇浮雕，不是裝飾！是路線圖！是指引獻祭和‘母神’力量上湧的路徑！”
“沙……沙沙……”聲音變得更加密集，仿佛無數條蛇正疊壓著爬上來，摩擦聲清晰地在井壁間回蕩。
斧子額頭滲出冷汗，低吼道：“道士！現在不是上課的時候！那井裡……”
“我知道！我在判斷！”夢遊子語速更快，幾乎是在咆哮，但他的眼神依舊冷靜得可怕，“這口井是核心樞紐！九黎人相信，隻有通過活祭，最虔誠、最純淨或是最具有力量的祭品，才能取悅萬蟲之母，平息她的混沌怒火，或者換取她賜予的生命力、力量和某種掌控‘蟲蛇道’的能力！祭祀並非全是破壞性的，對他們部族而言，這是維持生存和力量的必需儀式！”
他的目光銳利地釘在林談緊捂的胸口：“最關鍵的一點！這些柱子，這井壁上的凹槽，絕不是簡單的象征物！它們是裝置的一部分！是九黎薩滿或祭祀通過儀式溝通幽冥力量的‘法器網絡’！你懷裡那個……”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強烈的恐懼和某種恍然大悟的絕望，“……那塊青銅殘片！看到那個凹槽的形狀了？完美契合！它不是鑰匙！它是‘啟動’的楔子！是點燃火藥桶的最後一點火星！或者……就像把一顆血淋淋的心，重新放回祭壇上那個還在滴血的凹坑裡！它會重新激活這個沉寂了千萬年、積累著無數怨念與詛咒的祭祀場！它會喚醒下麵沉睡的東西或者……打開門！”
林談渾身劇震，低頭看向井壁上的巨大凹槽，又看向自己懷中那冰寒刺骨、嗡鳴不止的殘片。那吸引力從未如此強大而邪惡。他瞬間明白了那些石柱上蛇蟲浮雕的含義，那不是死物，那是力量的網絡，而殘片一旦歸位，整個祭祀場就會像一個瀕死的巨人被注入強心針，從曆史的塵埃中猛地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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