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談沒有立刻回答。窗外的霓虹在他眼中投下變幻的光影。曲哲被樹化的身體、星圖上幽藍的星辰、祭壇深處滲出的暗紅汁液、淵墟海底搏動的發光裂縫……無數碎片化的恐怖景象在他腦海中翻騰、碰撞。每一次追尋都帶來更深的絕望，揭示出更龐大、更黑暗的真相。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但另一種力量，更原始，更執拗，正在這恐懼的土壤裡破土而出，那是對真相本身近乎病態的渴求。朋友身陷地獄，世界危如累卵，他已被推到了風暴的中心。後退？避讓？那曲哲的犧牲、蜱蟲的死亡、老九滿身的傷痕，又算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長安塵埃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指尖傳來再生紙粗糙的觸感，那冰冷的坐標像一枚燒紅的鐵釘，釘死了他的方向。
“我必須去。”林談的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裡擠壓出來，“這封信，無論是誰送來的，無論是不是陷阱，它指向的地方，一定和曲哲經曆的，和星圖背後的東西有關。35……也許就是某種密碼，或者……一個房間號？”他看向老九，“線索斷了太多，這是目前唯一主動找上門的‘線頭’。不抓住，我們隻能永遠被動挨打。”
老九深深地看了林談一眼，那目光複雜，有擔憂，有審視，最終沉澱為一種沉重的認可。他太清楚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背負著什麼，也明白那種被真相的引力拉扯著墜向深淵的感覺。他緩緩點頭，聲音低沉而凝重：“好。但記住，小子，好奇心在咱們這行，不止能害死貓。滬上不是長安，明心那種地方……水太深。帶上這個。”他從自己貼身的內袋裡摸出一樣東西，塞進林談手裡。
那是一枚小巧的儺麵掛墜，隻有拇指指甲蓋大小，材質非金非木，觸手溫潤中帶著一絲沁涼。麵具的造型極為古樸猙獰，寥寥幾筆刻痕，卻勾勒出震懾邪祟的凶煞之氣。上麵用極細的朱砂描繪著繁複的符文，隱隱流轉著微弱的靈光。
“我自己刻的‘守心儺’，比不上那些老古董，但關鍵時候，或許能幫你穩住心神，擋一擋‘臟東西’的低語。”老九鄭重道，“記住，一旦感覺不對，腦子發木、聽到怪聲、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立刻把它握在手心，默念‘祖師爺保佑’。還有，彆信你看到的‘人’，尤其是那些看起來特彆‘清醒’的。”
斧子眉頭緊鎖，顯然極不讚同林談獨自涉險：“我跟林哥一起去！多個照應！”
“不行。”老九斷然否決，“目標太大。送信的人知道林談，未必知道我們具體幾個。林談一個人去，反而靈活。斧子，你和鬆鼠留在這裡，保持和郎中的聯係，留意421那邊有沒有新動靜。另外……”他目光轉向鬆鼠，“用你的‘法子’，讓咱們長安城的老鼠、麻雀們多留點神，特彆是那些犄角旮旯、容易藏人的地方。我感覺……送信的人，或者指使送信的人，可能還沒走遠。”
鬆鼠用力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屬於叢林生靈的銳利：“明白，九叔。”
兩天後，滬上。天空是鉛灰色的，沉甸甸地壓在鱗次櫛比的高樓之上，連黃浦江的風都帶著一股粘稠的濕冷。林談穿著一身不起眼的深色休閒裝，背著一個普通的雙肩包，像個普通的探訪者，站在了“滬上明心精神康複中心”鏽跡斑斑的鑄鐵大門外。
眼前的景象與想象中的精神病院大相徑庭。沒有高牆電網，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爬滿枯萎藤蔓的紅磚圍牆。幾棟明顯是上世紀初建造的歐式風格小樓散落在寬闊但荒蕪的庭院裡，尖頂在陰鬱的天色下顯得有些猙獰。窗戶大多黑洞洞的，隻有零星幾扇透出慘白或昏黃的光。庭院裡雜草叢生，幾株高大的、光禿禿的梧桐樹枝椏扭曲，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一片死寂。沒有病人的喧嘩，沒有醫護的走動，甚至連鳥雀的鳴叫都聽不到。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消毒水也無法完全掩蓋的、陳腐的黴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氣。
林談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這地方與其說是醫院，不如說更像一座被遺忘的墓園。他走到門衛室窗口。玻璃蒙著厚厚的灰塵，裡麵坐著一個穿著褪色保安製服的老頭，身形佝僂，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眼神渾濁呆滯，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對林談的到來毫無反應。
“大爺？”林談敲了敲玻璃。
老頭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視線落在林談臉上，又像穿透了他，望向虛空。他的嘴唇蠕動著，發出含混不清、斷斷續續的囈語：“又來了……看星星的……35……鑰匙……鎖孔……彆進去……血……樹根在長……”聲音沙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
35！林談心頭一震。他試探著問：“大爺，35是什麼意思？是房間號嗎？”
老頭渾濁的眼珠似乎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無聲的笑容，露出幾顆稀疏的黃牙：“35……35……都在35……進去……都進去……嘿嘿……鎖孔……插進去……”他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摳著桌麵，指甲縫裡滿是黑泥。
林談知道問不出更多了。他拿出那張匿名信，指著打印的“35”字樣：“大爺，我是來找這個地方的，35，您能告訴我怎麼走嗎？”
老頭渾濁的目光掃過那數字，喉嚨裡發出一陣嗬嗬的怪響，像是漏氣的風箱。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庭院深處，一棟被高大梧桐樹陰影籠罩的、最為破敗的三層小樓。那棟樓的牆壁上，暗紅色的爬山虎枯萎了大半，如同乾涸的血跡，緊緊吸附在斑駁的牆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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