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滴冷汗從趙東海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閱覽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巨大的防彈玻璃窗外，是模擬陽光投射下的、虛假的綠植景觀。但他眼前仿佛依舊殘留著那張青銅碎片照片上冰冷扭曲的紋路，那波形圖譜上詭異的水平線和脈衝尖峰，以及王建國筆記本裡那充滿絕望的、被“綠色巨眼”凝視的塗鴉。
1959年。珠穆朗瑪峰。冰封層下。青銅巨門。震動。綠色的眼睛……
這份塵封了半個多世紀的絕密檔案，每一個字，每一張圖，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在趙東海自以為堅固的世界觀壁壘上。昆侖的“門”剛剛關上，喜馬拉雅的冰蓋之下，另一扇更古老、更巨大、更難以想象的“門”，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在……震動？！
那份被趙誌剛極力壓製的恐懼，那份被“地質活動”和“幻覺”掩蓋的冰冷真相，此刻如同掙脫了封印的惡鬼，帶著1959年珠峰凜冽的寒風和犧牲者的絕望哀嚎，撲麵而來！
趙東海猛地合上檔案，動作大得帶起一陣風。牛皮紙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胸膛劇烈起伏，臉色在檔案館恒定的白色燈光下，顯得一片慘白。
他需要空氣。需要思考。更需要……行動。
他霍然起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力度，對守衛沉聲道：“封存！最高等級加密！沒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調閱！”聲音嘶啞，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說完，他不再看那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檔案箱一眼，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檔案館出口。沉重的合金防護門在他身後無聲地、一道接一道地關閉、鎖死，將那份來自冰封地獄的恐怖秘密，再次深深埋藏。
回到深井指揮中心，冰冷的空氣似乎也無法冷卻他沸騰的血液和發麻的頭皮。他徑直走到主控台前，拿起那部紅色的加密衛星電話，深吸一口氣，手指穩定而用力地按下了一串複雜的號碼。
聽筒裡傳來等待接通的忙音。每一聲“嘟”都敲打在趙東海緊繃的神經上。
幾秒鐘後，電話接通了。另一端傳來林談略帶疲憊和警惕的聲音：“喂？”
趙東海的目光掃過主屏幕上那個代表著“歸途”小組的、正在戈壁上移動的綠色光點，又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份檔案中冰封的青銅巨門和王建國筆記本上狂亂的塗鴉。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不容置疑的決斷：
“林談，是我，趙東海。你們到哪裡了？好，聽著，情況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複雜。昆侖……不是結束。我需要你們立刻返回，越快越好。共和國……需要你們的力量。有新的任務，優先級……最高。”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詞句，最終，吐出了那個足以讓任何知情者血液凍結的地點：“這次任務我們的最終目標區域是珠穆朗瑪峰。”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死一般的沉默……
長安，吉祥村邊緣，無名小旅館
暴雨傾盆。豆大的雨點狂暴地砸在油膩膩的窗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密集聲響，水流如注般蜿蜒淌下，將窗外狹窄、泥濘、堆滿雜物的後巷景象扭曲成一片模糊晃動的色塊。劣質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暈染出病態的紅色光暈，勉強穿透黑暗，映照著屋內簡陋的陳設：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一個掉漆的床頭櫃，牆角堆著幾個空癟的蛇皮袋，空氣裡彌漫著劣質煙草、過期食物和潮濕黴變混合的刺鼻氣味。
這裡是城市光鮮表皮下的潰爛角落，是陽光照不到的縫隙。
那個男人就靠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床沿上。他依舊穿著皺巴巴的灰色風衣，褲腿上濺滿了泥點。身形勻稱健碩，如同收斂了爪牙的猛獸，但一種深入骨髓的頹廢與疲憊，如同無形的塵埃，厚厚地覆蓋在他身上，壓彎了他的脊梁，黯淡了他的眼神。他手裡抓著一個扁平的、最廉價的那種玻璃白酒瓶，瓶身上的標簽早已被磨得模糊不清，隻剩下一個粗糙的酒廠標誌。瓶裡的液體隻剩下小半，渾濁得如同泥漿。
他舉起酒瓶，對著窗外那一片混沌的雨幕和扭曲的霓虹光影，仰頭灌了一大口。劣質酒精如同燒紅的刀子，從喉嚨一路灼燒到胃裡，帶來一陣短暫的、麻痹般的暖意，隨即是更深的苦澀和空虛在口腔裡蔓延。
他抹了一把嘴，胡茬紮手。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窗外那片被暴雨蹂躪的黑暗中，仿佛能穿透這汙濁的雨夜，穿透鋼筋水泥的叢林，看到那遙遠的、剛剛平息了神戰硝煙的巍峨群山。
“嗬……”一聲極低、極沉的歎息，混著酒氣從他喉嚨裡滾出來，帶著濃重的嘲諷和一種看透世事變遷的蒼涼，“昆侖……動靜不小啊。”
他的視線仿佛跨越了千山萬水，落在了那片被新生綠意籠罩的廢墟中心，落在了那個盤膝而坐、與建木殘樁融為一體的孤獨身影上。也仿佛看到了戈壁灘上疾馳的越野車裡，那個握緊了拳頭、手臂蘊藏著嶄新力量、眼神卻帶著揮之不去陰霾的年輕身影。
“新的窫窳……新的兵主……”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在咀嚼著命運的滋味，“老的走了，小的頂上……一代又一代……沒完沒了……”
他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神經末梢，卻無法驅散心頭那份沉甸甸的宿命感。他的目光變得有些迷離，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那些被血與火染紅的歲月，那些在神魔夾縫中掙紮求存的背影，那些或悲壯、或無奈、或最終歸於塵土的犧牲者……如同泛黃的膠片，在他眼前快速閃過。
“守門的……拿刀的……坐廟堂的……鑽營的……”他嗤笑一聲，帶著濃烈的譏誚，“都想當棋手……都想跳出這棋盤……可這棋局，誰他媽又能真正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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