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側岔路的“混沌”與“波動”像一頭貪婪的巨獸,不斷吞噬著隊伍殘存的體力和希望。每一次能量讀數的劇烈起伏,都伴隨著一次生死一線的規避;每一次環境毫無征兆的扭曲,都在挑戰著人類理智的極限。幸存者的人數在無聲無息中減少,如同被無形抹布擦去的汙漬,連一聲像樣的告彆都來不及留下。
疲憊、恐懼、以及目睹同伴以荒誕方式消逝所帶來的精神衝擊,如同跗骨之蛆,侵蝕著每一個人的意誌。就連秦武那岩石般的身軀,也因長時間扛著昏迷的零和高強度的警戒而微微喘息,汗水浸透了他破損的作戰服。肖雅臉色蒼白,長時間維持高強度的邏輯推演和能量監測,讓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神卻依舊倔強地鎖定在探測器屏幕上。
林默的狀態最為糟糕。“真言回響”的過度使用和精神感知的持續消耗,讓他仿佛被抽乾了靈魂,頭痛如同有鋼針在裡麵不斷攪動,視野邊緣時常泛起模糊的黑影。他幾乎全靠意誌力在支撐,每一步都感覺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拽著千斤重擔。
他們被困在這片光怪陸離的迷宮深處,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地圖碎片依舊殘缺,指向出口的路徑隱藏在重重迷霧之後。而身後,那催命符般的“消費”低語和清道夫冰冷的金屬摩擦聲,雖因環境的阻隔而顯得時遠時近,卻始終如影隨形,提醒著他們時間的緊迫。
就在隊伍幾乎要被絕望壓垮時,他們拐過一個布滿蠕動肉瘤狀牆壁的彎角,前方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相對寬敞的圓形區域,像是某個廢棄的中庭。與周圍扭曲混亂的環境不同,這裡異常“乾淨”。沒有胡亂堆疊的貨架,沒有閃爍不定的詭異光源,隻有中央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個他們熟悉又恐懼的裝置——那個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天平狀的“結算台”。
天平靜靜地懸浮在離地半米的高度,兩側的托盤空無一物,散發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規則之力。它仿佛是這片混沌區域中唯一的“秩序”錨點,冷酷地提醒著他們這個空間的根本法則。
“又來了…”一個幸存者聲音顫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臉上寫滿了抗拒。之前用隨身物品兌換的慘痛教訓還曆曆在目,那不等值的交換和同伴的異化,如同噩夢般縈繞在心頭。
林默停下腳步,強忍著頭痛,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這個區域。沒有明顯的威脅,結算台是唯一的焦點。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感,來自這個空間本身,仿佛在等待著他們“上繳”些什麼。
“我們沒有多少選擇了。”林默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地圖不全,路徑不明,身後的追兵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必須在這裡獲取更多信息,或者…能保護我們的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結算台底座那行模糊的刻字上:【支付相應代價】。代價…之前是實物,結果近乎掠奪。那麼,如果不是實物呢?零之前無意識付出的記憶碎片,以及他自己嘗試付出的“恐懼”情緒,雖然過程痛苦,但確實換來了東西。這座商場,似乎在以某種方式“汲取”著闖入者的“存在”本身。
“情緒…或者更抽象的東西,可能是它真正想要的‘貨幣’。”林默看向秦武和肖雅,說出了自己的推斷,“實物隻是載體,或者…劣質的替代品。”
秦武眉頭緊鎖,他習慣於麵對有形的敵人,對這種抽象層麵的交換本能地感到排斥和不安。用情緒換東西?這聽起來就像是與魔鬼做交易。但他看了看肩上呼吸微弱的零,又看了看周圍同伴們憔悴絕望的臉,沉聲道:“怎麼做?”
肖雅則更快地理解了林默的意思,她接口道:“需要強烈且…純淨的情緒波動?像零那樣,或者像林默你之前引導的‘恐懼’?結算台可能是一個能量轉換器,將我們的精神能量轉化為它認可的‘價值’。”
理論是蒼白的,實踐需要勇氣,尤其是需要主動撕裂自己的心理防線。
秦武沉默地走上前,將零小心地交給旁邊一個狀態稍好的隊員照看。他站在天平前,那偉岸的身影此刻竟顯得有些孤寂。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去尋找那種被林默定義為“貨幣”的東西。
對於秦武而言,最強烈、最刻骨銘心的情緒,並非恐懼,而是深埋於心底、從不輕易觸碰的——悲痛。
他試圖回憶。最初,是些模糊的片段,戰友的笑容,訓練場上的汗水…但不夠,遠遠不夠。結算台毫無反應,天平紋絲不動。
他需要更深,更痛。
秦武的呼吸逐漸變得粗重,額頭上青筋微微隆起。他強迫自己沉入那片被他刻意封印的記憶之海深處。畫麵開始變得清晰,帶著血色和硝煙的氣味。
那是一次慘烈的突圍戰,在某個規則同樣詭異的副本裡。他們小隊奉命斷後,掩護大部隊撤離。炮火某種能量攻擊)覆蓋了整個山穀,規則的限製讓他們無法快速轉移。他的副官,那個總是笑得有點靦腆、家裡剛生了女兒的小夥子,為了推開被規則之力定住的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一次致命的腐蝕性能量衝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畫麵定格在副官倒下時,那雙依舊帶著關切和一絲未能完成任務遺憾的眼睛。秦武記得自己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記得抱著那具迅速變得冰冷、並被腐蝕得不成樣子的軀體時,指尖傳來的觸感。記得那種無能為力的憤怒,那種撕心裂肺的愧疚,如同最鋒利的刀刃,一遍遍淩遲著他的靈魂。他承諾過要帶他們所有人回去的…
更深的記憶被撬動。不僅僅是副官,還有更早以前,在他還穿著那身熟悉的軍裝,守衛著那片被稱為“家園”的土地時,倒在他身邊的年輕麵孔。他們那麼年輕,有的甚至還沒來得及真正體驗生活…他們的名字,他們的聲音,他們最後望向他的眼神…
巨大的悲傷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秦武用鋼鐵意誌築起的堤壩。這個即使在最凶險的戰鬥中也不曾動搖分毫的硬漢,身體開始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他沒有哭出聲,但緊握的雙拳指節發白,牙關緊咬,臉頰肌肉劇烈地抽搐著。一種肉眼難以察覺,但精神力敏感者如林默卻能清晰感知到的、濃稠得化不開的悲慟能量,如同實質的波紋,以他為中心蕩漾開來,最終彙向那座冰冷的天平。
天平的左側托盤,突然微微向下一沉!
一股無形的、帶著沉重哀傷氣息的能量流,如同涓涓細流,被從秦武身上抽離,注入托盤。空氣中仿佛響起了無聲的悲鳴。托盤上方,開始有微弱的光點彙聚。
過程持續了大約十秒。當秦武猛地睜開眼睛,強行將那些痛苦的記憶再次壓回心底深處時,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空洞和疲憊,仿佛蒼老了幾歲。而天平的左側托盤上,懸浮著兩樣東西:一小片閃爍著微光的、材質奇特的金屬片——顯然是地圖碎片;以及一枚看起來樸實無華、泛著暗沉金屬光澤的臂環。
秦武沉默地伸出手,觸碰那兩樣物品。地圖碎片融入他手中的終端,自動拚接,顯示出了更清晰的路徑和幾個新的區域標識。而那枚臂環則自動扣在了他的左臂上,一股溫潤的能量瞬間流轉開來,在他體表形成了一層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能量防護層。
“磐石之護…”秦武低聲念出了臂環傳遞到他腦海中的名字。這防護強度遠不及他自身覺醒的“磐石回響”,但在這種環境下,任何一點額外的保護都彌足珍貴。代價,是他內心最深的傷疤被強行揭開,並永久性地失去了一部分承載著那些記憶的…情感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