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慘白的光線,如同稀釋的牛奶,艱難地穿透濃鬱得化不開的霧氣,投射在墓園冰冷的地麵上時,那象征著夜晚結束的鐘聲早已沉寂多時。
墓穴內,林默幾乎是憑借本能,用顫抖的手推開了那塊抵門的石頭。冰冷的空氣湧入,帶著濃重的濕土和腐爛植物的氣息,卻也比墓穴內那混合了恐懼、汗水和絕望的汙濁空氣要好上千萬倍。他踉蹌著爬出墓穴,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不得不伸手扶住旁邊一塊冰涼的石碑,才勉強撐住身體。
陽光?不,這算不上陽光。隻是一種灰蒙蒙的、缺乏溫度的天光,勉強將黑暗驅散,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反而讓這片無邊無際的墓園更顯出一種死氣沉沉的蒼涼。
他抬起頭,視野因為極度的疲憊和持續的頭痛而有些模糊。他看向其他幾個墓穴的方向。
秦武的石棺蓋子被猛地推開,發出沉重的摩擦聲。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棺槨邊緣,動作依舊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但眉宇間是無法掩飾的沉重疲憊。他的作戰服上沾染了泥土和不知名的暗色汙漬,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確認暫時的安全,但那緊抿的嘴唇和微微下塌的肩膀,透露出一夜堅守所帶來的巨大消耗。
肖雅的墓穴動靜較小。她幾乎是爬出來的,臉色蒼白如紙,眼下是濃重的青黑。她之前流出的鼻血在唇上和下巴留下了乾涸的暗紅色痕跡。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她就是扶著墓碑劇烈地乾嘔了幾聲,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溢出眼眶。她掏出隨身的水壺,漱了漱口,又用濕巾使勁擦著臉,試圖抹去那狼狽的痕跡,但手指的輕微顫抖卻無法掩飾。
而零的墓穴,遲遲沒有動靜。
林默心中一沉,強忍著不適,快步走到零的墓穴前。那簡陋的石板還蓋著。他用力將石板推開一道縫隙,低聲呼喚:“零?零!”
裡麵傳來細微的、如同小動物般的嗚咽聲。
林默和隨後趕來的秦武對視一眼,秦武伸出手,肌肉賁張,小心而有力地將整塊石板移開。
零蜷縮在墓穴最深的角落,雙臂緊緊抱著膝蓋,頭深深埋在裡麵,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她的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輕微顫抖,仿佛仍沉浸在昨夜那恐怖的漩渦之中。聽到動靜,她猛地抬起頭,露出的那張小臉上毫無血色,嘴唇乾裂,原本靈動的眼眸此刻空洞無神,布滿了血絲,仿佛看到了什麼無法承受的景象,靈魂都被抽離了一部分。
看到林默和秦武,她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微弱的、如同受驚幼鹿般的恐懼,隨即才慢慢認出他們,顫抖稍微平息了一些,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驚悸依舊清晰可見。
“能出來嗎?”林默放緩聲音,儘量不讓自己的頭痛影響到語氣。
零猶豫了一下,才顫抖著伸出手。林默握住她的手,那隻小手冰冷得嚇人,而且軟綿綿的,幾乎使不上力氣。他稍一用力,將她從墓穴裡拉了出來。零腳步虛浮,剛一站立就晃了一下,幸好旁邊的秦武及時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才沒有摔倒。
四人重新彙合,彼此望去,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劫後餘生,以及難以磨滅的疲憊與創傷。沒有人說話,沉默沉重得如同周圍的霧氣。僅僅是一個夜晚,就已經將他們逼到了極限。
“還能堅持嗎?”林默的聲音沙啞,他看向肖雅和零,尤其是零。
肖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直身體,點了點頭,儘管她的臉色依舊難看。零則依賴著秦武的扶持,微弱地點了點頭,眼神躲閃,不敢看向墓園深處那些飄蕩過磷火的方向。
“必須探索。”林默言簡意賅,“守夜人說過,要安全度過三夜。被動躲藏太危險了,昨夜隻是開始。我們需要線索,需要了解這個地方,需要找到‘路徑’。”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昨夜的經曆已經證明,墓穴並非絕對安全,那些“沉睡者”的力量會隨著夜晚推移而增強,被動防禦無異於坐以待斃。
他們開始在白日的墓園中艱難跋涉。
腳下的土地泥濘而濕滑,裸露的樹根和破碎的墓碑碎塊遍布四處,需要時刻小心。霧氣雖然比夜晚淡薄了一些,但能見度依然極低,超過二三十米外的事物就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隱藏著未知的危險。整個墓園寂靜得可怕,連風聲都聽不到,隻有他們幾人踩在濕泥和腐葉上發出的“沙沙”聲,以及偶爾被驚動的、不知名小蟲爬過的細微聲響,反而更襯托出這片空間的死寂。
他們沿著一條似乎是主路的小徑前行,兩旁是望不到儘頭的、各式各樣的墓碑。有些墓碑華麗莊嚴,雕刻著天使或複雜的紋章;有些則簡陋粗糙,隻是一塊歪斜的石板;更多的則是殘破不堪,被苔蘚和藤蔓覆蓋,字跡早已磨滅,仿佛被時光和這片土地徹底遺忘。
肖雅強打著精神,發揮她“推演回響”的特長,試圖記錄路徑和標誌物。她拿出一個防水筆記本和筆科技設備在這裡大多失靈,但最基礎的工具反而偶爾能用),快速地勾勒著簡易地圖,標注他們經過的顯著特征——比如一棵形狀怪異、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枯樹,一座半塌的、有著尖頂的小禮拜堂,一片區域集中安葬著孩童的、墓碑格外低矮的墓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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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構……似乎有某種規律,但又非常混亂,”肖雅一邊畫一邊低語,眉頭緊鎖,“空間感很彆扭,我們可能一直在繞圈子,或者……這片墓園本身就在緩慢變化。”
林默忍著顱內的抽痛,努力集中精神,運用“真言回響”去感知周圍環境的“信息”。他屏蔽掉那些無意義的物理細節,嘗試捕捉墓碑上殘留的、更本質的“痕跡”。大部分墓碑一片空白,或者隻有混亂的雜音,但偶爾,他能從一些保存相對完好的墓碑上,“聽”到一絲微弱的、斷續的“回響”。
“……力戰……而竭……歸於寂靜……”這是一塊斷裂的巨碑上傳來的,充滿了不甘與壯烈。
“……迷失……於自身的恐懼……”另一塊黑色墓碑上,回蕩著絕望的哀嚎。
“……窺見真理……代價……”這塊墓碑的“回響”帶著一種詭異的狂熱和最終的沉寂。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讓林默心生寒意。這些墓碑,似乎並不僅僅是裝飾或標識,它們更像是一個個……記錄儀?記錄著埋骨於此者最後的命運?
就在他們經過一片墓碑格外高大、排列也相對整齊的區域時,零突然停下了腳步,死死地抓住了秦武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發白。
“那裡……”她的聲音細若遊絲,帶著恐懼,卻又有一絲奇異的吸引,“……有很多‘聲音’……很亂……但是……有一些……很清晰……”
她的“同調回響”即使在不主動使用的情況下,也對環境中的能量和信息殘留異常敏感。此刻,她顯然感知到了這片區域的不同。
林默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片被低矮鐵藝欄杆大多已鏽蝕斷裂)圍起來的區域,裡麵的墓碑材質統一是一種暗紅色的石材,上麵刻著的文字並非他們熟悉的任何一種,而是某種扭曲的、仿佛活物般的符號。
“過去看看。”林默當機立斷。零的感知往往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