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控製台殘骸深處最後一點嗡鳴也消失了,仿佛連這台古老造物本身都不願再複述那殘酷的記錄。隻有規則碎片穩定器還在苟延殘喘,投下慘淡而顫抖的光暈,勉強切割著核心區濃稠得如同瀝青的黑暗。光暈邊緣,灰塵緩慢飄浮,每一粒都沾染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空氣不再是空氣,是沉重冰冷的金屬碎屑,是衰變能量的餘燼,是真相被撕開後流淌出的、無形卻灼人的膿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割裂著氣管,直抵胸腔深處那片突然變得空洞而冰冷的地方。
林默僵硬地站在那裡,身體裡的每一根骨頭似乎都變成了脆弱的冰棱,稍一移動就會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大腦裡不再是劇痛,而是一種被徹底掏空後的麻木,仿佛有隻無形的手伸進他的顱腔,將所有的思維、信念、乃至作為“林默”這個存在的基礎,都粗暴地攪成了一團混沌的、毫無意義的漿糊。過濾器?牢籠?回響之力……源自深淵?
他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手,這隻手曾引導“真言回響”,扭曲規則,辨彆謊言,是他智慧和力量的象征。可此刻,他看著微微顫抖的指尖,隻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肮臟。那力量,每一次使用時的頭痛,那仿佛觸及世界本源規則的瞬間帶來的戰栗,原來並非通往超脫的階梯,而是捆綁在靈魂上的、通往毀滅的鎖鏈。他們燃燒生命、掙紮求存所換來的力量,其源頭,竟是他們需要對抗的終極恐怖本身泄漏出的“毒藥”。一個殘酷到極點的循環笑話。他所有的分析、所有的謀劃、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都被這赤裸的真相踩在腳下,碾得粉碎。生存的意義?如果生存本身就是為了維持這個注定要失效的牢籠,如果他們存在的價值僅僅是作為“活性催化劑”,作為延緩最終毀滅的、可消耗的“燃料”,那麼,他們此刻的掙紮,與實驗室裡被觀察著走向死亡的小白鼠,又有何區彆?
旁邊傳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氣聲。肖雅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抱住頭,身體不受控製地發抖。她那總是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淩亂地沾在汗濕的額角,眼鏡滑到了鼻梁下端,鏡片後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理性的光彩,隻剩下一種信仰崩塌後的茫然與恐懼。她是科學家,她相信邏輯,相信秩序,相信萬物運行的規律。可真相是什麼?他們賴以生存的體係,其根基建立在一個無法消滅、隻能嘗試囚禁的“背景惡意”之上;他們引以為傲的能力,是與虎謀皮,是飲鴆止渴。“過濾器正在被它所要過濾的東西汙染……”這句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她腦海中反複回響。她所有的計算、所有的推演,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她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無邊無際的黑色深淵邊緣,腳下堅實的土地寸寸碎裂,正在將她拖入永恒的、無序的混亂。科學救不了他們,邏輯解釋不了這種根源性的惡意。她猛地低下頭,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生理性的淚水混著之前未乾的血跡,狼狽地滴落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
秦武的呼吸聲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他背對著其他人,麵向外圍的黑暗,寬闊的肩膀繃得像一塊堅硬的岩石。但他緊握成拳的雙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哢吧”的輕微聲響,暴露了他內心遠非表麵的平靜。戰鬥。保護。犧牲。這些是他信念的基石。可如果敵人並非某個具體的怪物,某個可以摧毀的目標,而是……這個世界的底層規則本身?如果他們揮拳的方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甚至,他們揮拳的力量,都來自於那個他們想要對抗的存在?一股無處發泄的暴怒在他胸腔裡衝撞,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灼痛。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守護同伴,在為了一個“離開”或者“勝利”的目標而戰。可現在,“離開”去哪裡?回到一個可能同樣被“深淵”陰影籠罩的現實?“勝利”又是什麼?打敗這個囚籠的設計者?還是打敗那個連設計者都無法消滅、隻能囚禁的“零號收容體”?意義消失了,隻剩下被愚弄、被利用的強烈屈辱感和虛無感。他感覺自己像一頭被困在鐵籠裡的野獸,拚命撞擊著欄杆,卻突然發現,鑄造這欄杆的金屬,正源自於他自身流淌的血液。
零靜靜地站在燒毀的接口旁,低垂著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失去了靈魂的瓷偶。隻有那雙空洞的眸子深處,似乎有比這片核心區更深的黑暗在湧動。她沒有震驚,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沉重的哀傷。那些記憶的碎片,那些模糊的低語,那些本能的恐懼,在此刻終於串聯成了完整的、令人絕望的圖景。她或許比其他人更早地、更模糊地感知到了這片空間的“本質”,感知到了那無處不在的、悲傷而冰冷的“注視”。此刻,真相不過是給這種感知賦予了清晰而殘酷的定義。她是“同調回響”的持有者,能與萬物共鳴,此刻,她共鳴到的是這座巨大牢籠本身的哀鳴,是那個被囚禁的“深淵”無儘的寂寥與侵蝕之意,也是身邊同伴們信念碎裂時發出的、無聲的尖嘯。她慢慢抬起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那裡,代表著“同調”能力的微弱光暈似乎黯淡了幾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排斥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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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絕對的靜默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於,林默極其緩慢地、幾乎是機械地轉動了一下脖頸,目光掃過他的同伴。他看到肖雅崩潰的顫抖,看到秦武僵硬的背影,看到零身上那幾乎要融入周圍黑暗的死寂。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沒了他的頭頂。
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試了幾次,才擠出一句破碎嘶啞的低語,在這死寂的空間裡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我們……”
兩個字出口,卻又頓住。後麵該接什麼?我們該怎麼辦?我們還能相信什麼?我們……是誰?
“回響”之力帶來的侵蝕感,在此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刺眼。那並非隻是使用能力後的頭痛和精神疲憊,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仿佛墨水滴入清水般的汙染。每一次動用這份力量,他們都在靠近那個名為“深淵”的源頭,都在被那股“背景惡意”同化一分。他們之前將此視為成長的代價,力量的勳章,現在才知道,這是墮落的標記,是囚徒逐漸染上牢籠顏色的過程。
生存的意義……突然變得無比遙遠和複雜。
不再是為了變強,不再是為了通關副本,不再是為了回歸所謂的日常。
如果這個“回廊”本身就是囚禁毀滅的牢籠,而他們是維持牢籠運轉的“活性能量”或者說……“祭品”,那麼,生存下去,是為了讓這個注定要崩潰的監獄多維持一段時間?是為了延緩那終極的“熱寂”和“歸一”的到來?還是說,在這令人窒息的真相之下,依然存在著某種……微乎其微的、反抗的可能性?
林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燒毀的控製台接口上。那裡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熱量,仿佛一個垂死者最後的體溫。
絕望如同實質的黑暗,包裹著他們,滲透進他們的每一個毛孔。
但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深處,是否還有一粒……未被完全磨滅的火種?
他不知道。
此刻,他隻知道,他們腳下所站立的,並非堅實的土地,而是一個巨大、冰冷、並且正在緩慢下沉的……墳墓的頂蓋。而他們,連同他們擁有的力量,都是這墳墓的一部分。
真相的重量,足以壓垮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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