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
不是那種純白空間裡均勻、冰冷、缺乏生機的白光,而是一種更加……粘稠的,仿佛浸透了某種液態能量的光暈。它們在她緊閉的眼瞼後方流動,旋轉,勾勒出無法理解的幾何圖形,又像是無數細小的數據流在奔湧、碰撞。
零的意識如同一葉在信息風暴中掙紮的小舟,時而被打入冰冷刺骨的深海——那裡隻有破碎的、毫無意義的噪音和扭曲的金屬摩擦聲;時而又被拋上灼熱的浪尖——眼前閃過的是機械城市核心那龐大的能量洪流,是無數管線中奔騰的指令,是她自己失控般張開雙臂,將整個工廠的能源流向強行扭曲時那撕裂靈魂般的共鳴感。
痛。不是身體的痛,是一種更深層的,仿佛每一個構成“自我”的粒子都在尖叫、都在被強行拆解又重組的痛。還有……恐懼。一種並非源於自身,而是從外部強行灌注進來的、冰冷的、屬於非人造物的龐然恐懼。
她在下墜,又像是在上升。周圍不再是視覺影像,而是純粹的能量圖譜,是引力線的扭曲,是空間本身的微弱漣漪。她“聽”到了星辰運轉的低頻嗡鳴,“看”到了遠處某個副本入口開啟時如同水波般蕩漾的時空褶皺。太多了,太亂了。信息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她脆弱的意識堤壩。
一個穩定的、帶著微溫的錨點。
在那片混沌的感知風暴中,有一個存在散發著熟悉的頻率。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模式”?一種冷靜、理性,卻又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的精神波動。像是一道堅固的堤壩,在她即將被信息洪流徹底卷走時,提供了一個可以暫時依附的支點。
她朝著那個錨點拚命地“遊”過去。
意識回歸的瞬間,是感官的全麵失衡。
恢複艙淡藍色的營養液包裹著她,熟悉的維生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這些原本微弱的聲音和觸感,此刻卻如同放大了千百倍,尖銳地刺入她的神經。光線透過觀察窗,在她眼中分解成七彩的、不斷跳躍的光譜。空氣中彌漫著消毒劑和能量導管的微弱氣味,卻讓她感到一陣陣惡心反胃。
更可怕的是那些“背景噪音”。
她能“聽”到中轉站能量管道中奔騰不息的能量流,如同地下暗河般隆隆作響;能“感覺”到遠處其他回響者活動時散發出的、或強或弱、或穩定或紊亂的精神波動;甚至能隱約捕捉到“深淵回廊”本身那無處不在的、如同宇宙背景輻射般的低語,隻是這低語不再清晰可辨,而是化作了無數混亂、重疊的雜音,永無休止。
“吵……”她無意識地呻吟出聲,聲音乾澀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好吵……”
觀察窗外的林默和肖雅立刻湊近。林默的手掌依舊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傳遞著無聲的安撫。
“不是聲音……”零艱難地組織著語言,試圖將這種全新的、令人崩潰的感知描述出來,“是……光?不……是流動……能量的流動……everyhere無處不在)……”
她閉上眼,努力屏蔽那些過於強烈的感官刺激,將注意力轉向林默的問題——那“呼吸”的感覺。
這很困難。就像試圖在狂風暴雨的海麵上分辨出一滴特定雨水的落點。無數的信息碎片衝刷著她的意識:左邊三百米外,一個剛結束副本的隊伍正在爭吵,他們的情緒波動如同刺眼的紅色信號彈;腳下深處,中轉站的聚變反應堆穩定地脈動,像一顆巨大的金屬心臟;遠處,無數副本入口如同沸騰的水泡,不斷產生著時空的漣漪……
在這片混沌中,確實有那麼幾處“異常”。
它們不像其他能量源那樣張揚或混亂,而是內斂的,深沉的,仿佛被什麼東西層層包裹、隱藏。其中一處,給她一種……濕潤的、沉重的感覺。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被濃霧籠罩的黑暗水域。那裡有東西在“呼吸”,緩慢,悠長,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悲傷和……遺忘的氣息。無數細微的、如同星屑般的記憶碎片沉澱在那片水域的深處,有些閃爍著微光,有些則早已暗淡冰冷。
“那裡……”她抬起顫抖的手指,指向一個模糊的方向,並非具體的東南西北,而是一種存在於她感知維度中的“坐標”,“有東西……在‘呼吸’……很微弱……但是……一直在……”
她嘗試聚焦於那片“水域”,但立刻,一股強烈的暈眩和惡心感襲來,伴隨著針紮般的頭痛。更多的雜音湧入:歡笑聲瞬間變成哭泣,莊嚴的誓言化為惡毒的詛咒,溫暖的擁抱凍結成冰冷的墓碑……那是屬於無數陌生生命的記憶碎片,是被那片“水域”吞噬並沉澱下來的“真實”。
“像很多線……纏在一起……有的亮……有的暗……有的……在叫我?”她的聲音帶著困惑和痛苦,仿佛那些沉澱的記憶中,有什麼東西在與她產生微弱的共鳴,試圖將她拉入那片遺忘的深淵。“頭……好痛……”
看到她臉上血色儘失,身體因痛苦而微微痙攣,林默立刻出聲阻止:“好了,零,先彆想了。放鬆,你剛剛醒來,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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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如同定心咒語,暫時驅散了一些糾纏著她的混亂感知。零無力地垂下手,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那種被無數信息撕扯的感覺稍微消退,但背景噪音依舊存在,如同永遠不會停息的耳鳴。
肖雅迅速記錄下零剛才斷斷續續的描述,尤其是那個關於“濕潤、沉重、充滿遺忘氣息”的感知片段。她調出“曙光”共享的數據庫,開始進行交叉比對。
林默則沉默地看著零,眼神深邃。零此刻的狀態,印證了“明”的猜測。與機械網絡的深度同調,如同一把鑰匙,意外地打開了她體內某種更深層的感知枷鎖。她現在就像一個人形天線,被動地接收著來自回廊各個角落的能量和信息輻射。這份能力潛力巨大,但也極度危險,尤其是在她完全無法控製的情況下。
幾分鐘後,肖雅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確定的光芒。她將晶體板轉向林默,上麵顯示著一段關於某個特定副本的加密情報。
“林默,你看。零描述的‘濕潤、沉重、充滿遺忘氣息’,以及那種沉澱著無數記憶碎片的感覺……”肖雅指著情報中的關鍵詞,“與數據庫中對《遺忘之湖》副本的記錄高度吻合。”
林默看向屏幕:
【副本名稱:遺忘之湖(takeofethe)】
【危險等級:a+高概率精神侵蝕及認知危害)】
【核心機製推測:與“記憶”、“沉澱”、“真實”相關。存在高強度精神汙染及認知扭曲。】
【曆史記錄:極低通關率。幸存者報告提及“記憶流失”、“湖中倒影”、“真實與虛幻的邊界模糊”。部分報告暗示該副本可能關聯某種“沉澱之物”,或與“鑰匙”概念存在潛在共鳴。】
【提示碎片:“勿飲湖水”、“警惕過去的倒影”、“真實沉於湖心”。】
“遺忘之湖……”林默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目光再次落到疲憊沉睡的零身上。她那無意識中捕捉到的“呼吸”,竟然真的指向了一個可能藏有鑰匙部件的副本。這是巧合,還是她這種混亂感知背後隱藏的、指向性的直覺?
“根據零的感知方向和‘曙光’的情報,目標基本可以鎖定。”肖雅繼續說道,語氣嚴肅,“但這個副本……非常麻煩。它不像‘機械之心’那樣依靠邏輯和科技,也不像‘迷霧小鎮’那樣依賴視覺和信任。它直接攻擊參與者最根本的錨點——記憶和自我認知。”
林默點了點頭。他明白肖雅的意思。在“遺忘之湖”,武力可能毫無用處,邏輯也可能被扭曲。你需要麵對的,是你自己最真實,也最脆弱的過去。那些被你刻意遺忘的,被你深深埋藏的,都會被那片湖水無情地翻攪上來,呈現在你麵前。
“記憶……”他喃喃自語,想起了自己內心深處那些不願觸及的陰影,那些在心理谘詢師生涯中未能拯救的個案,那些在回廊中被迫做出的、犧牲少數換取多數的殘酷抉擇。這些,都會成為那片湖泊攻擊他的彈藥。
秦武的戰場創傷,肖雅對絕對理性的執著背後可能隱藏的恐懼,零那空白的過去和破碎的記憶……團隊裡的每一個人,都有著可以被“遺忘之湖”利用的弱點。
“我們需要製定完全不同的策略。”林默抬起頭,眼神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和決斷,“物理防禦和常規戰術優先級下降。心理建設、精神防護、以及應對記憶衝擊的方案,必須放在首位。”
“我需要時間分析所有關於‘遺忘之湖’的幸存者報告,嘗試構建其規則模型。”肖雅立刻接口,“同時,我們需要兌換一些強效的精神穩定藥劑,以及……或許能夠輔助固定關鍵記憶的道具。”
“通知秦武,讓他做好準備。這次,他的‘磐石’可能需要用來守護我們的精神,而非肉體。”林默吩咐道,隨即又看向恢複艙中的零,“至於零……她的狀態既是風險,也可能是在那個副本中生存的關鍵。在她恢複一些,能夠初步溝通後,我們需要詳細了解她所‘聽’到的一切。她的感知,或許能幫助我們避開湖中最危險的區域,或者……找到‘鑰匙’部件的具體位置。”
肖雅鄭重地點頭,開始快速在晶體板上列出行動清單。
林默最後凝視了零片刻,然後轉身,麵向觀察窗外那片象征著無儘危險與機遇的回廊空間。
《遺忘之湖》。
一個吞噬記憶,拷問真實的恐怖水域。那裡可能沉睡著他們追尋的下一把“鑰匙”,但也必然潛伏著足以讓任何人精神崩潰的致命危機。
下一個目標,已然明確。
而他們即將踏入的,是一場與自身過去直麵相對的、凶險無比的旅程。湖麵之下,沉澱的不僅是記憶,還有可能徹底扭曲或吞噬他們存在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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