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肖雅在她理性的殿堂中與遺忘進行著慘烈的數據攻防戰,當林默以“真言”構築信念的堤壩,當秦武憑借鋼鐵意誌硬抗侵蝕的洪流時,零,這個記憶本就支離破碎的少女,卻走向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沒有抵抗。
當那蘊含著遺忘力量的湖水低語滲透進她的意識時,她那片本就空曠、布滿裂隙的記憶荒原,並未像其他人那樣掀起劇烈的風暴。相反,那冰冷的、試圖抹除一切的湖水,仿佛流經了一片乾涸的河床,並未遇到堅實的堤壩,反而…奇異地開始“填充”那些裂隙。
她的“同調回響”,那能夠感知、模仿、甚至短暫融合外界能量與意識模式的能力,在此刻被動地、卻又無比活躍地運轉起來。它沒有像肖雅的邏輯那樣去分析、去防禦,也沒有像林默的意誌那樣去否定、去錨定。它所做的,是“接納”,是“調諧”。
零微微蹙著眉,眼神失去了焦距,不再是平日裡的迷茫,而是一種沉浸在某種巨大“流質”中的恍惚。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痛苦地抱頭或掙紮,隻是靜靜地站著,身體微微前傾,仿佛在傾聽著什麼,又像是在與整個湖泊…融為一體。
那試圖剝離記憶的湖水低語,在她這裡,變了調。
它不再是惡意的侵蝕,不再是消解“自我”的毒藥。在“同調回響”的過濾與轉化下,它變成了一種…背景噪音,一種充斥著無數雜音的、古老而浩瀚的信息流。這信息流過於龐大和混亂,足以衝垮任何試圖保持清醒的獨立意識,但對於零來說,她那本就破碎的“自我”,反而像一張多孔的網,讓這信息洪流得以穿過,卻不至於將她徹底衝散。
她不是在“失去”記憶,而是在…“接收”記憶。接收這片湖泊在漫長歲月裡,從無數誤入此地、最終被其消融的存在那裡,“消化”後殘留下來的記憶沉澱。
這是一種極其詭異而危險的體驗。
刹那間,她不再是零。她是一個在湖邊徘徊、尋找走失愛子的母親,焦灼與絕望如同火焰般炙烤著她的五臟六腑,那一聲聲呼喚撕心裂肺,最終卻沉淪於湖底的冰冷與寂靜。
下一秒,她又變成了一個垂死的部落祭司,皮膚上塗抹著詭異的油彩,口中吟唱著獻給沉默之神的古老禱文,將部族傳承的秘密與對死亡的恐懼,一同帶入這片永恒的迷霧。
緊接著,無數破碎的片段如同沸騰的氣泡般湧上她的意識表層:
——刀劍交擊的鏗鏘,混合著戰吼與垂死的呻吟,一片染血的戰場在眼前一閃而過。
——幽深實驗室裡閃爍的冰冷燈光,試管碰撞的輕響,以及某種生物臨死前發出的、非人的淒厲尖叫。
——情人間抵死纏綿的溫暖觸感,與背叛後冰冷的刀刃刺入胸膛的劇痛交織在一起。
——某個輝煌殿堂中,關於權力與陰謀的低聲密語,伴隨著毒酒入喉的灼燒感……
喜悅、悲傷、憤怒、恐懼、愛戀、憎恨……無數強烈到極致的情感,無數屬於他人的、早已消散的人生碎片,如同失控的潮水般衝刷著她的意識邊界。這些記憶大多殘缺不全,失去了連貫的敘事,隻剩下最濃烈的情感色彩和最深刻的感官印記。
它們像一片片鋒利的玻璃渣,試圖嵌入她本就脆弱的自我認知中。劇烈的惡心感湧上喉嚨,零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她的額頭上滲出冷汗,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隨時都會被這龐雜的“過去”所吞噬、同化,徹底迷失在這片記憶的沼澤裡。
“零!”林默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她的異常。她的狀態不像是在抵抗,更像是在…承受。他心中一緊,試圖用“真言回響”的力量去呼喚她,將她從那混亂的洪流中拉回來。
但就在他的精神觸角即將觸及零的瞬間,他感受到了一股龐大、混亂、卻又帶著某種奇異引力的意識亂流。他悶哼一聲,不得不收回感知,臉色更加難看。零此刻的意識,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貿然介入,很可能連他自己也被卷進去。
“彆碰她!”肖雅也注意到了,她強忍著維持自身記憶宮殿的巨大負荷,急促地警告道,“她的精神波動頻率…正在與湖水同步!她在…她在讀取它們!”
讀取?讀取這片剝奪記憶的湖水?
這個認知讓所有人感到一陣寒意。
零的顫抖逐漸平息了一些,並非因為痛苦減輕,而是她的“同調回響”開始在無儘的混亂中,本能地尋找著“模式”,尋找著那些重複出現的、或者能量層級與眾不同的“信號”。
她不再被動地承受所有雜音,而是開始像調整收音機頻率一樣,小心翼翼地微調著自己的共鳴狀態。她屏蔽掉那些過於尖銳的情感碎片,過濾掉那些無意義的感官殘留,將全部的感知,聚焦於那些沉澱在湖底最深處、最為古老、也最為沉重的“信息團塊”。
這些信息團塊,仿佛經曆了無數歲月的打磨,失去了具體的人物和事件細節,隻剩下一些模糊的“概念”、“意象”和“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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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一片無儘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一點微弱卻執拗的“綠光”。那綠光並非實體,更像是一種概念,代表著“生機”、“淨化”與“承載”。它給她的感覺,與林默身上那枚“生命種子”的微弱共鳴隱隱呼應。
她“聽”到了一段無聲的旋律,那是由空間的褶皺與時間的漣漪構成的“幾何之歌”,複雜而和諧,指向某種…穩定與秩序的核心。這旋律的“音色”,讓她聯想到肖雅正在拚命維護的那座理性宮殿的架構。
她還感受到了一種…“呼喚”。並非來自湖水的惡意誘惑,而是來自湖泊最深處,一個冰冷的、堅硬的、帶著某種“終結”與“判定”意味的存在所散發出的、無意識的引力。那感覺,與秦武那磐石般的意誌有幾分相似,卻又更加古老、更加絕對。
這些模糊的感知碎片,如同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而她的“同調回響”,正試圖憑借其本能,將這些珍珠串聯起來。
過程依舊痛苦而艱難。每一次試圖深入感知那些古老的信息團塊,都像是將手伸進粘稠的、冰冷的瀝青中,巨大的阻力與精神上的不適感幾乎讓她窒息。那些沉澱的記憶雖已模糊,但其本身的“重量”依舊驚人,壓迫著她的意識。
但她堅持著。因為她知道,這是唯一的希望。肖雅的記憶宮殿能延緩失去,但無法找到出路。林默的真言能穩定人心,但無法指明方向。秦武的意誌能守護大家,但無法穿透迷霧。
而她,這個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的人,此刻卻可能成為唯一能與這片剝奪記憶的湖泊“溝通”,並從中竊取到關鍵信息的人。
時間一點點流逝,就在她的精神即將因過度負荷而徹底渙散時,幾段相對清晰、指向性更強的“信息流”終於被她捕捉、剝離了出來:
一段是關於“位置”的。並非具體的地圖,而是一種空間的“感覺”——湖心並非最深之處,真正的“沉澱”與“容納”之點,在湖底一處偏向西側的“渦流之眼”。那裡,水流的走向與周圍不同,帶著一種向內“吸納”與“封存”的力場。
另一段是關於“狀態”的。那個散發著“終結”與“判定”意味的存在,並非主動隱藏,而是被層層疊疊的、由“遺忘”與“執念”構成的精神沉澱物所包裹、覆蓋,如同被淤泥掩埋的寶石。需要一種強烈的、與之同源的“共鳴”,才能穿透這些沉澱,觸及它的本體。
最後一段,也是最模糊的一段,是關於“代價”的。觸及那核心之物,需要“獻祭”。並非血肉,而是…“認知”。越是想清晰地“理解”和“記住”它,反而離它越遠。唯有在某種“放空”與“接納”的狀態下,如同這湖水本身容納萬物記憶一般,才能“承載”起它。
零猛地睜開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從深水中浮出。她的眼眸中不再是之前的恍惚,而是帶著一種極度疲憊,卻又異常清明的神采。
她看向林默,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確定性,緩緩吐出了她拚湊出的線索:
“不在…中心。在西邊…水下有漩渦…吸力…”
“它被…很多很多‘忘記’…蓋住了。需要…‘同類’的聲音…才能叫醒…”
“不能…太想‘抓住’…要像水一樣…讓它…自己浮起來…”
她的描述破碎而抽象,充滿了意象而非具體指示。但這已是她在不被古老記憶洪流衝垮的前提下,所能提取和表達的全部。
這來自湖水本身的低語,這以自身意識為賭注換來的共鳴,為在遺忘迷霧中掙紮的團隊,投下了一縷微弱卻至關重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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