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恩德拉鎮的晨光,並未帶來往日的寧靜。儘管那縈繞在精神層麵的尖嘯與嘶鳴已經消失,但一種更深沉、更廣泛的疲憊與不安,如同戰後彌漫的硝煙,沉澱在小鎮的每一個角落,滲透進每一顆飽受折磨的心靈。返回臨時觀察點的路上,雷毅小隊看到的是一張張蒼白、恍惚的臉,居民們站在自家門口或窗前,眼神空洞地望著街道,仿佛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掙紮醒來,卻又無法確信自己是否真正回歸現實。
“能量讀數顯著下降,趨於環境背景值。”莉娜盯著便攜式監測儀的屏幕,聲音帶著疲憊後的沙啞,但彙報依舊條理清晰,“殘餘精神汙染指數仍在閾值之上,但擴散趨勢已停止,正在緩慢衰減。符合‘汙染源被移除’的典型數據模型。”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鼻梁,那裡還殘留著擦拭過的淡淡血跡。過度使用感知能力帶來的劇烈頭痛已經緩解,但一種精神上的飽脹感和細微的耳鳴依然存在。然而,成功鎖定頻率、協助捕獲樣本的經曆,讓她對自己的能力有了更深的理解——不是被動的承受信息洪流,而是主動的篩選、聚焦與利用。
阿傑沉默地跟在隊伍最後,負責斷後。他的動態視覺依舊敏銳地掃視著周圍,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攻擊性的警惕。雷毅那句“猛過頭了,就是莽”的話語在他腦中回響。他看著自己那雙曾經隻想用來摧毀敵人的手,此刻正穩穩地提著裝有那個不斷微弱掙紮的能量束縛網的密封箱。一種新的責任感,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保護,不僅僅意味著消滅威脅,更意味著控製局麵,最小化損失,甚至……保留研究的可能。
馬克走在雷毅身側,依舊微微低著頭,但緊握的雙拳已經鬆開。腦海中那些混亂的尖叫和低語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以及對自身力量的反思。雷毅說的對,恐懼源於未知,也源於自身的無力。他真切地體驗到了被自身能力反噬的無力感,也看到了隊長如何舉重若輕地掌控力量。征服它……這條路很難,但並非沒有方向。
回到廢棄倉庫改造的臨時觀察點,技術員立刻迎了上來,接過密封箱,開始進行初步的穩定和數據分析工作。
“隊長,居民的精神狀態普遍虛弱,類似長期睡眠剝奪加上嚴重的精神驚嚇。需要立刻進行乾預嗎?”一名負責外圍居民情況監控的隊員報告。
雷毅搖了搖頭,目光投向小鎮中心的方向,他的“能量視覺”雖然無法像莉娜那樣感知細微的精神波動,卻能捕捉到環境中能量場的宏觀變化。“暫時不用。‘源頭’還在持續散發微弱的安撫性波動,這比我們任何外在乾預都更直接有效。先讓小鎮自己‘消化’一下。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搞清楚這個‘樣本’到底是什麼,以及它從哪裡來。”
密封箱被放置在臨時搭建的隔離分析台上。透過強化玻璃,可以看到能量束縛網中,那一團被捕獲的陰影不再劇烈掙紮,而是如同受傷的動物般,蜷縮成一團,微微顫動著。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像一縷煙霧,時而又會泛起水波般的漣漪,內部偶爾閃過破碎的、色彩怪異的光斑,仿佛承載著無數破碎的夢境。
莉娜連接上高精度頻譜分析儀,纖細的手指在控製麵板上快速操作。“正在嘗試解析其核心能量簽名和意識碎片殘留……能量結構很不穩定,帶有明顯的……空間褶皺特征。這不是原生地球生物該有的能量模式。”
阿傑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眉頭緊鎖:“就是這玩意兒,把整個鎮子攪得天翻地覆?看起來……也沒多厲害。”他回想起自己差點被另一道陰影襲擊的場景,心裡補充了一句:單個是不算太厲害,但數量多了,又躲在暗處,確實麻煩。
“它本身的力量層級確實不高,”雷毅沉聲道,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密封箱,落在更深遠的地方,“甚至可以說,相當弱小。但它賴以生存和壯大的方式很特殊——以高度情緒,尤其是恐懼、焦慮這類負麵情緒為食。卡恩德拉鎮近期的經濟困境、居民普遍的壓力,為它提供了絕佳的溫床。”
就在這時,馬克忽然身體微微一僵,一種微弱的、冰涼的刺痛感順著脊椎爬上來。不是之前那種充滿惡意的危險預警,而是一種……源自空間的、細微的“不適感”。他下意識地抬頭,目光越過分析台,望向倉庫某個堆放雜物的陰暗角落。
“那裡……有什麼東西……”馬克的聲音帶著不確定,但手指已經指向了那個方向,“感覺……很薄,像一層……快要破掉的膜。”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雷毅眼神一凝,他的“能量視覺”全力開啟。在常人無法觀測的層麵,他確實看到了——在馬克所指的角落,空間的結構呈現出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扭曲,如同一張平整的紙被輕輕揉皺後又勉強撫平,留下了肉眼看不見的褶皺。一道比發絲還要纖細千百倍的、幽暗的裂痕,正若隱若現地存在於那裡。裂痕周圍,彌漫著與密封箱中樣本同源,但更加微弱、更加原始的能量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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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空間裂縫!”莉娜的監測儀也捕捉到了那異常的空間波動讀數,雖然極其微弱,但頻譜特征與樣本高度吻合,“一個非常微小、極其不穩定的臨時性裂縫!它……它好像快要閉合了!”
真相大白。
這個弱小的、以情緒為食的深淵生物,並非本土存在,而是偶然間,通過這個因某種未知宇宙活動或能量擾動而產生的、微小的空間裂縫,從“深淵”維度滲透過來的。它就像一顆隨風飄來的種子,落在了卡恩德拉這片充滿“負麵營養”的土壤上,本能地開始汲取居民們的情緒,放大他們的噩夢,以此維持自身的存在並微弱地成長。那些在鎮上徘徊的陰影,是它分裂出的、用於更高效搜集“食糧”的衍生物。
因為它本身過於弱小,穿越空間裂縫的過程又極其艱難且充滿損耗,所以它無法造成物理上的直接破壞,隻能潛伏在精神的陰影中,製造連綿不斷的集體噩夢。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之前的調查一無所獲——物理層麵幾乎找不到痕跡。
“嘗試采集裂縫邊緣的能量殘留樣本!快!”雷毅下令。
技術員立刻操作精密的能量采集探頭,小心翼翼地向那道細微的裂痕靠近。
然而,就在探頭即將接觸的瞬間,那道幽暗的裂痕如同耗儘了最後的力量,發出一陣隻有高敏感度儀器才能捕捉到的、細微的空間震顫波紋,隨即像愈合的傷口般,迅速彌合、消失不見。角落裡的空間結構恢複了正常,那微弱的“不適感”也從馬克的感知中褪去。
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裂縫完全閉合!無法采集實體樣本!”技術員報告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
雷毅對此並不意外。這種臨時性的微觀裂縫,出現和消失往往都毫無規律,能親眼觀測到其閉合過程,已經算是幸運。他更關心的是那個被捕獲的“種子”。
“源頭已確認。這個微型裂縫是偶然現象,還是……”阿傑看向雷毅,語氣凝重。
“不確定。”雷毅打斷了他的猜測,“但至少這個點的威脅解除了。當務之急,是處理好我們抓住的‘客人’,以及安撫好這裡的居民。”
他轉向莉娜:“分析樣本的意識碎片,能還原出它如何影響夢境嗎?”
莉娜深吸一口氣,再次將手放在分析儀的感應板上,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絲感知,接觸密封箱內那團瑟瑟發抖的陰影。
碎片。無數的碎片。
不再是之前戰鬥中那種充滿攻擊性和混亂的尖叫,而是更加細微、更加飄忽的影像和情緒——一個孩子丟失心愛玩具的悲傷,一個工人對失業的恐懼,一個老人對病痛的焦慮,夫妻爭吵的憤怒碎片……這些來自卡恩德拉鎮居民最平常也最真切的負麵情緒,被這深淵生物貪婪地吸收、放大,再如同廣播信號般,混合著它自身源自深淵的混亂特質,反饋到居民的精神世界,編織成一層層揮之不去的噩夢帷幔。
它本身並無智慧,隻有生存和汲取的本能。它不懂何為痛苦,隻是依賴痛苦而存。
“可以……”莉娜睜開眼,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明亮,“我捕捉到了一些關鍵的情緒頻率和編織模式……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反向操作’。”
在雷毅的授意下,莉娜與技術員合作,將分析得到的數據輸入到一個便攜式的、經過改造的廣域聲波發射器中。這個設備原本用於大範圍驅散低階能量實體,但現在,它的輸出被調整為極其柔和、針對莉娜解析出的那些特定負麵情緒頻率的“中和波”與帶有寧靜、安撫效果的精神暗示頻率。
設備被帶到小鎮中心廣場,悄然啟動。
沒有震耳欲聾的聲響,隻有一種如同春風拂過湖麵、母親哼唱搖籃曲般的、人耳幾乎無法察覺,卻能直達精神層麵的柔和波動,以廣場為中心,如同水麵的漣漪般,緩緩擴散至整個卡恩德拉鎮。
效果並非立竿見影,但卻在悄然發生。
街道上,那些眼神空洞、茫然無措的居民,身體微微放鬆了些許,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空氣中那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開始如同晨霧遇見陽光般,緩緩消散。一些飽受折磨、連續多日無法安眠的人,甚至直接靠在牆邊、或坐在門廊的台階上,陷入了多年未有的、深沉而無夢的睡眠之中,鼾聲輕微而平穩。
噩夢的源頭,被連根拔起。施加在鎮民精神上的枷鎖,正在被一把溫柔的鑰匙緩緩打開。
看著監測屏幕上,代表居民集體精神壓力指數的曲線平穩而持續地下降,雷毅微微點了點頭。
“任務完成。準備撤離。”
返回“守望者之家”的貨車上,氣氛與來時截然不同。陽光透過車窗,灑在每個人身上,暖洋洋的。
阿傑擦拭著他的低頻發生器,動作細致而認真,不再像以前那樣隻關心武器的威力參數。莉娜整理著記錄的數據,偶爾會就某個頻率控製問題與雷毅低聲交流,眼神中充滿了求知欲。馬克靠著車窗,看著外麵飛速後退的風景,雖然依舊安靜,但眉宇間那層陰鬱和怯懦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的思索。
他們成功了。不僅僅是驅逐或捕獲了一個威脅,更是保護了一個小鎮,安撫了數百顆惶恐的心靈。這種成就感,與單純摧毀敵人截然不同。
第一次實戰,他們暴露了問題,經曆了危險,但也看到了自己的力量,理解了守護的含義。隊長雷毅沒有過多的褒獎,但他沉穩的指揮、關鍵時刻的援手、以及那些一針見血的點評,就是最好的教導。
信心,並非源於一帆風順,而是在經曆過風浪,並依靠自身與同伴的力量成功闖過後,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堅實基石。
卡車平穩地行駛在返回基地的路上,車輪碾過路麵,發出規律的聲響,仿佛在為這支初出茅廬的小隊,奏響一首成長的序曲。卡恩德拉鎮的噩夢已成為過去,而他們的守護者之路,正隨著這車輪,延伸向充滿未知與挑戰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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