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邊境。
風卷起沙礫,敲打著鏽蝕的金屬殘骸和混凝土碎塊。這是一片被時間和大災變雙重遺棄的廢墟,隻有扭曲的鋼筋和偶爾可見的褪色塗鴉,證明著這裡曾有過人煙。
無攸站在一處斷裂的高架橋墩上,純白的製服在昏黃的風沙中沒有沾染一絲塵埃,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她和這個汙濁破敗的世界隔開。她的黑色長發被風吹動,掠過她毫無表情的臉頰和空洞的雙眼。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遠方被沙塵模糊的地平線,如同一尊精致的雕塑。
`係統:路徑確認。根據既定坐標,需向正西方向繼續移動七十四公裡。未檢測到即時威脅。建議維持當前行進速度。`
一道冰冷的機械音在她腦海中直接響起,沒有語調起伏。
無攸沒有回應,隻是微微偏頭,視線掃過荒蕪的廢墟。她的右手無聲地握住了懸掛在腰間的長刀刀柄。那是子虛的刀,名為“烏有”。刀鞘是樸素的黑色,但觸摸上去,能感受到細微如龍鱗般的紋路。
`係統:能量感應。檢測到低濃度遊離夢魘能量殘留,源於三年前“塵魔”過境。無害,無需啟動淨化協議。`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刀柄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這個動作沒有任何情感驅動,更像是係統指令間隙一個無意識的停頓。
“明白。”她終於開口,聲音平淡得像一汪死水,聽不出任何情緒。
她輕輕躍下數米高的橋墩,落地悄無聲息。白色身影在巨大的廢墟背景下顯得格外渺小,卻又因那份異常的寧靜而顯得突兀。
走了幾步,她停下,抬起左手。指尖在空中輕輕一點,一抹幽藍色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打開了一個不大的空間裂隙。她從裡麵取出一瓶純淨水,小口啜飲。動作流暢,卻帶著一種被設定好的精確感,缺乏活人應有的自然。
`係統:權限應用穩定。空間存取操作能耗低於預期。建議增加日常練習頻率以提升熟練度。`
她收起水瓶,空間裂隙隨之消失。
“哥哥……以前也是這樣做的嗎?”她看著自己的指尖,忽然問了一個問題。語氣裡沒有好奇,沒有懷念,僅僅像是在確認一個事實。
`係統:資料不足,無法完全比對。前任管理者對空間權限的應用已臻化境,其操作效率為曆史記錄最高等級之一。您的當前權限繼承自他,但應用水平仍需提升。`
“最高等級之一……”她重複了一遍係統的話,眼神依舊空茫。腦海裡似乎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麵——幽藍光芒如臂使指,縱橫切割——但瞬間就消失了,留下的隻有係統冷冰冰的數據對比。
她不再說話,繼續向西行去。
風吹過廢墟的空洞,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她走著,白色的身影是這片死寂土地上唯一移動的點。巨大的悲傷、蝕骨的愧疚、以及那份足以撕裂靈魂的失去感,所有洶湧的情感都被牢牢封鎖在意識的最深處,被名為“管理者職責”和“係統指令”的絕對理性所鎮壓。
她能感覺到那裡存在一個巨大的空洞,仿佛心臟被挖走了一塊。但她感覺不到痛,隻是覺得……空。
係統知道,她也知道,那被封鎖的一切,是支撐她也是毀滅她的關鍵。而現在,她隻是管理者12,執行著“回歸”計劃,向著西部前進,等待著一個或許能填補那份空洞的、關於她哥哥的答案。
她的手指再次無意識地拂過“烏有”冰涼的刀柄。
腳步未曾停留。
另一邊)
11懷抱著子虛冰冷的身軀,一步一步,艱難地行走在泥濘破敗的戰場上。她悄然動用了高階權限,一層無形的能量場籠罩著她,在周圍所有狂歡、忙碌或悲傷的人群眼中,她隻是一個渾身泥汙、抱著陣亡戰友遺體、默默前行的普通士兵,引不起任何多餘的關注。
偶爾有搜尋隊的人從她附近跑過,大聲呼喊著:“你們有誰看到‘烏鴉’了嗎?就是那個最後衝上去的黑頭發大佬!”“指揮部在找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可能在哪受了重傷,大家分散找找!”
這些聲音傳入11耳中,像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她隻能將懷中的身軀抱得更緊一些,低下頭,加快腳步,沉默地穿過人群,向著與喧囂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步,又一步。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衝刷著她臉上的淚痕和汙泥,但新的淚水總會很快再次湧出。腳下的路從破碎的柏油路變成雜草叢生的荒地,再到崎嶇不平的山坡。
當她終於感到疲憊,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抬起頭時,發現自己已然站在了一處僻靜的懸崖之巔。
前方是空曠無際、雲霧繚繞的山穀,下方奔騰的江河在雨後顯得格外洶湧,發出沉悶的轟鳴。這裡遠離戰場,遠離人群,隻有風聲、雨聲和水流聲,仿佛世界的儘頭。
她緩緩地、極其輕柔地將子虛放在一片相對乾燥的草地上,讓他平躺著,仿佛隻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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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烏鴉……你在這裡等一會兒……很快就好……”她喃喃低語,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她伸出右手,那柄造型詭異、由兩個咬合旋轉的幽藍圓環構成的歸墟之鐮無聲地在她手中浮現。她凝視著鐮刀,眼中充滿了無儘的哀傷。
下一刻,她輕輕鬆開了手。
歸墟之鐮並未墜落,而是懸浮在半空,發出低沉的嗡鳴。幽藍的光芒流轉變化,它的形態開始改變——圓環舒展、延伸、拚接,材質變得厚重而古樸,最終,它化作了一口深邃如夜空、閃爍著星芒的黑色長箱。箱體線條簡潔而莊嚴,仿佛是為君王準備的棺槨,又像是通往星海的舟楫。
11再次俯身,用儘全身的溫柔和力氣,將子虛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入那口由她本質武器化成的長箱之中。她替他理了理額前濕透的黑發,仔細地撫平他衣襟上的褶皺,儘管那衣物早已破爛不堪。
“睡吧……”她輕聲說著,一滴滾燙的淚落在子虛冰冷的臉頰上。
箱蓋緩緩地、無聲地合攏,將他安詳的容顏徹底隔絕在她的視線之外。
做完這一切,11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指向長箱下方的地麵。
沒有任何聲響,她腳下的土地仿佛擁有了生命,順從著她的意誌,無聲地向兩側裂開,形成了一個與長箱尺寸完全吻合的墓穴。泥土的氣息混合著雨水的清新彌漫開來。
她再次抱起這口沉重的“棺槨”,如同進行著世界上最神聖的儀式,將其緩緩地、平穩地放入那方淨土之中。
當她鬆開手時,周圍的泥土如同擁有生命的流沙,開始溫柔地、緩慢地回填,一點點覆蓋在箱蓋上,掩去那星辰般的光芒,直至最後一絲縫隙被填平,地麵恢複原狀,隻留下一片新翻的、與周圍略有不同的泥土痕跡。
11無力地跌跪在這方新墳前。
她伸出白皙卻沾滿泥濘的手,輕輕撫摸著那微微濕潤的泥土,仿佛還能感受到一絲殘留的、屬於他的冰冷溫度。
“我真沒用……”她終於再也壓抑不住,破碎的哭腔從喉間溢出,“我就是……最沒用的管理者……空有所謂的神力……卻連最重要的人都救不回來……我算什麼女神……算什麼死神……”
她努力地揚起頭,望向灰蒙蒙、依舊飄著雨絲的天空,拚命地想阻止眼淚滑落。
但淚水卻像決堤的洪流,絲毫不聽從她這位神隻的命令,依舊固執地、不斷地從她妖異的紅眸中湧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與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身下的泥土裡。
她低下頭,對著那片土地,哽咽著,許下沉重而悲傷的承諾:
“小烏鴉……你在這裡……乖乖的……不要怕孤單……”
“每年……每年的今天……我都會來看你的……我保證……”
“我會努力……努力完成所有的工作……努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就像你希望的那樣……”
“所以……所以……”
她的話語被劇烈的哽咽打斷,再也說不下去,隻剩下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哭泣聲,在這空無一人的懸崖之巔,伴隨著風雨聲久久回蕩。她俯下身,額頭輕輕抵在冰冷的泥土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仿佛要將所有的悲傷與無力,都傾訴給這片埋葬了她唯一眷戀的土地。最終,打開了一道空間裂縫,轉身離去。
雨絲冰冷,連綿不絕,將這座死寂的城市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霧中。無攸一步一步走著,腳下是濕滑的碎石和深陷的泥濘。她走出那片廣闊的殘骸區,腳下的土地逐漸被破碎的瀝青路麵取代。她抬起頭,望著遠處林立的高樓,那些曾經象征著人類文明的巨塔,如今大多隻剩下空洞的窗框,像無數雙失明的眼睛,沉默地凝視著這個破敗的世界。
她低下頭,雨水順著她黑色的發絲滑落,流過她蒼白而毫無波瀾的臉頰。這樣的前行,這樣的存在,還需要持續多久?疑問如同水麵的漣漪,輕輕泛起,又迅速被絕對的理性撫平。她沒有答案,係統也沒有提供相關的數據。
然後,一種陌生的、生理性的虛弱感猛地攫住了她。胃部傳來空洞的絞痛,提醒她一具身體最基本的需求。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攝入能量是什麼時候。成為管理者似乎並未完全剝離這具身體的凡俗需求。
雨更大了。她環顧四周,街道兩旁是歪斜的店鋪,招牌鏽蝕脫落,玻璃門窗早已破碎,裡麵隻有黑暗和雜物。沒有人煙,沒有燈火,隻有雨聲和無邊的寂靜。
饑餓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越收越緊,抽走了她最後一絲力氣。她的步伐變得踉蹌,視線有些模糊。最終,膝蓋一軟,她沿著身後一麵布滿塗鴉的潮濕牆壁,緩緩滑坐在了冰冷的地麵上。
她背靠著不知名的建築,微微仰著頭,雨水直接打在她的臉上。她張開口,一口又一口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和雨水短暫地壓下了那陣令人眩暈的虛弱感,但饑餓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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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
踏過積水的聲音,沉穩而有力,由遠及近。
無攸空洞的眼神微微轉動,看向聲音來源。幾名身穿迷彩軍裝、攜帶製式武器的人影穿過雨幕走來。他們的動作警惕而專業,不斷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其中一人注意到了牆角的白色身影,愣了一下,抬手示意隊友,低聲道:“隊長,前麵有個女孩子……還在淋雨。”
一個身材高大、氣質沉穩的男人——顯然是隊長——聞言走了過來。他蹲下身,目光銳利但並無惡意地掃過無攸蒼白的臉和她腰間那柄顯眼的刀,聲音低沉溫和:“孩子,你餓了是吧?”
無攸看著他,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卻在那一刻,與某個深埋的記憶碎片重疊。
`係統:場景在線成功。數據匹配度100。請根據既定台詞繼續進行。`
冰冷的機械音在腦海響起,精準地扼殺了任何可能因既視感而產生的情緒波動。
她無力地點點頭,聲音因為虛弱而顯得更加平淡:“很餓……非常餓。”
正如記憶中的哥哥一樣。
那隊長明顯愣了一下,似乎從她過於平靜的語調裡聽出了某種不尋常,但他很快點了點頭,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像你這樣的孩子,確實不多見了……非常抱歉,你們生錯了時代。”
他說著,從背後那個沾滿泥水的行軍包裡,小心地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打開,是一張看起來有些乾硬的麵餅。他遞了過去。
無攸接過,先是小口地嘗了一下,然後,身體本能的求生欲似乎暫時越過了係統的絕對控製,她開始一口接著一口,有些急切地吃了起來。
餅很乾,味道平淡,卻在此刻成了唯一的能量來源。
吃著吃著,臉頰上傳來溫熱的觸感,與冰冷的雨水截然不同。她有些茫然地抬起手背擦了一下,指尖沾染了透明的液體。
眼淚……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沒有任何啜泣,隻是安靜地流淌。係統沒有對此發出指令,這似乎是身體某種本能的反應。
“慢點吃,孩子,這裡還有。”隊長的聲音依舊溫和。
這時,另一名隊員走了過來,看了看無攸,低聲問:“隊長,那這孩子要怎麼辦?”
隊長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無攸,目光落在她的刀上,認真問道:“你是能力者嗎?我們最近很缺能力者。看你還帶著武器,如果你是的話,願意加入我們嗎?”
“隊長!她還隻是個孩子!”旁邊那個最先發現無攸的年輕隊員忍不住開口,語氣急切。
隊長歎了口氣,目光掃過自己的隊員:“小李,你們四個不也是一群十八歲剛出頭的?再說現在有能力的人非常少,戰況也愈演愈烈。”他的語氣加重,“如果就這樣把她放進救援站,以她的特殊性,可能轉眼就會被某些人帶走,拿去做實驗。”
被稱為小李的隊員張了張嘴,最終沉默下來,其他人也麵露凝重,顯然知道隊長說的是事實。
隊長重新看向無攸,自我介紹道:“我叫王磊,他們叫我磊中校,或者‘磐石’,那是我的代號。”
剛才出言阻止的小李跟著說道:“叫我小李就好了。”
隊伍裡一個長發女子走上前,從包裡拿出一條相對乾燥的毛巾,遞給無攸,聲音很溫柔:“我叫顏蜜,代號‘延必’。”
另一個短發女孩有些怯生生地靠近,小聲問:“你……你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包紮?我是負責隊伍治療的,我叫蘇沐,代號‘青囊’。”
最後一名隊員是個看起來更活躍些的年輕人,他努力讓氣氛輕鬆點,拍了拍胸脯:“我叫火陽!背後就交給我吧!代號就是‘火陽’!”
`係統:台詞重複100。一切皆為正確順序。`
無攸緩緩站起身,雨水依舊打濕著她的白色製服。她低著頭,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處理係統提供的信息。然後,她抬起頭,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王磊,聲音平淡無波,卻吐出了一個沉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