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紀委專案組的調查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調查範圍悄然擴大,開始觸及開發區過往幾年的重點招商項目和土地審批流程。沈硯舟的工作節奏被徹底打亂,大量的時間被問詢、材料調閱和內部談話占據。王濤組長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耐心而縝密,每一次看似尋常的問話都可能暗藏機鋒,試圖從沈硯舟過往的決策中尋找一絲破綻或邏輯矛盾。
然而,沈硯舟的應對滴水不漏。他記憶力驚人,對經手的每一個項目細節、每一份文件簽署的背景和考量都如數家珍。麵對王濤刻意模糊或引導性的提問,他總能清晰有力地還原事實,將討論拉回到客觀證據和程序正義的軌道上。他的沉穩和強大的邏輯自洽,讓專案組的壓力暫時未能轉化為實質性的突破口。但這無形的角力,消耗著他巨大的精力。
平靜下的毒刺。
就在專案組調查陷入膠著之際,一場針對“金種子”項目本身的、極其隱蔽的危機,如同毒蛇般悄然露出了獠牙。
研發中心,深夜。
林溪和幾名核心骨乾仍在實驗室奮戰,進行複合晶格材料首批小批量試製前的最後參數複核。試製成功,將意味著“金種子”正式邁向量產準備階段,意義重大。
“林工,您看這個數據!”負責原料入庫檢測的小張臉色發白,指著屏幕上剛導入的檢測報告,“北科精材今天下午剛到的第三批基礎金屬原料,光譜分析顯示……含有微量的異常雜質!不是他們標稱的純度!而且……這種雜質圖譜,我以前從沒見過!”
林溪心頭猛地一沉,快步走到屏幕前。報告上,代表雜質峰值的曲線在幾個特定波長處出現了極其細微、但絕對不該存在的凸起!這種雜質極其微量,常規抽檢極難發現,若非小張責任心強,在試製前做了更深入的全譜複查,幾乎就被忽略了!
“雜質成分能分析出來嗎?”林溪的聲音瞬間繃緊。
“正在做!但很麻煩,含量太低,需要時間!”小張急得額頭冒汗,“關鍵是,這種雜質……根據模擬推演,一旦進入高溫熔融階段,會與我們的目標晶格發生不可預測的副反應!輕則導致晶格缺陷,重則……可能讓整批次材料性能報廢!”
實驗室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原料!又是原料!北科精材是他們精挑細選、沈硯舟親自過問的救命稻草,合同裡對純度的要求近乎苛刻,怎麼可能出現這種問題?而且是如此隱蔽、針對性極強的異常雜質!
“立刻暫停所有試製準備!封存這批原料!通知北科精材緊急對接!”林溪當機立斷,語速飛快,“王工,調出前兩批原料的所有入庫檢測原始數據和留樣,重新做深度全譜分析!要快!小張,全力分析雜質成分!我要知道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她的指令清晰而急促,帶著一種淬火後的冰冷銳利。沒有驚慌失措,隻有被觸犯底線後的凜冽怒意。這絕不是偶然事故!這分明是有人將毒刺,精準地刺向了“金種子”最脆弱的命門!
沈硯舟的雷霆與林溪的堅韌。
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沈硯舟耳中。他剛剛結束一場與王濤的艱難談話,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聽到林溪的緊急彙報,他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寒光,仿佛沉睡的猛獸被徹底激怒。
他直接撥通了北科精材董事長的電話,沒有寒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李董,三小時之內,我要一個解釋。為什麼送到雲川的第三批原料,會出現合同裡明令禁止、且從未在貴司產品中出現過的未知雜質?如果貴司的品控體係連這種低級錯誤都防不住,或者……是有人故意為之,那麼,我們之間的合作,以及貴司的信譽,將麵臨毀滅性後果!”
電話那頭傳來李董事長震驚而惶恐的辯解,沈硯舟隻是冷冷地聽著,最後丟下一句:“我隻看結果和證據。”便掛斷了電話。
他隨即命令周正:“立刻秘密調查這批原料從北科出廠到運抵雲川的每一個環節!所有經手人、運輸記錄、倉儲監控,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特彆是……在開發區倉儲區停留期間!”
沈硯舟的直覺告訴他,問題很可能就出在“自己地盤”上!對方的手段,果然如他所料,極其陰險且精準——繞過他沈硯舟,直接攻擊項目的技術核心!企圖用一次“意外”的技術失敗,徹底摧毀“金種子”,同時打擊林溪團隊和他本人的威信!
實驗室裡,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如鐵。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關乎項目的生死存亡。
林溪親自坐鎮分析台。屏幕上複雜的圖譜和數據流飛速滾動,她的眼神專注到極致,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卻渾然不覺。王工和小張等人也全神貫注,在各自的儀器前爭分奪秒。
“出來了!”小張突然大喊一聲,聲音嘶啞卻帶著激動,“雜質成分初步確認!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稀土金屬氧化物摻雜!含量低於百萬分之一!但……它的催化作用會嚴重乾擾我們的晶格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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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土氧化物摻雜……”林溪喃喃重複,大腦飛速運轉,調取著所有相關的材料學知識庫,“這種摻雜……需要非常精密的設備和特定的工藝才能引入……絕不可能是原料開采或粗煉過程中的自然混入!”她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這是人為添加!而且是高手所為!”
“林工!前兩批留樣深度分析結果也出來了!”王工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第一批完全正常!第二批……在同樣的幾個譜段,有極其極其微弱的殘留信號!當時我們隻做了常規抽檢,完全沒發現!”
林溪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第一批正常,第二批微量殘留,第三批含量足以致命……這清晰地描繪出了一條漸進式的投毒路徑!對方在試探,在觀察他們的檢測能力!直到確認前兩批未被發現,才在第三批下了重手!歹毒!精準!而且,對“金種子”項目的工藝細節和檢測流程了如指掌!
“內鬼!”這兩個字如同冰錐,刺入林溪的心底,也浮現在實驗室每個人的腦海中。研發中心內部……或者,是能接觸到原料倉儲和檢測流程的關鍵環節……有內鬼!
淬火中的相知。
沈硯舟大步走進實驗室時,看到的正是林溪站在分析台前,背影挺直如鬆,周身散發著一種近乎悲憤的凜冽氣場。她剛剛將初步結論告知了團隊。
“沈書記。”林溪轉過身,臉上沒有淚痕,隻有一片冰封的沉靜和眼底燃燒的怒火。她將分析結果和“內鬼”的推斷,簡潔而清晰地彙報給沈硯舟。
沈硯舟聽著,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走到分析台前,看著屏幕上那刺眼的雜質峰值圖譜,又看了看林溪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他能感受到她壓抑的憤怒和無形的壓力——技術堡壘被人從內部攻破的挫敗感,以及對團隊可能出現的信任裂痕的擔憂。
“你做得很好。”沈硯舟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實驗室死寂的沉默,“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鎖定問題,確定性質,揪出隱患,林溪,你再次證明了自己是真正的國之重器!”
他的肯定,如同熾熱的鐵水,澆鑄在林溪冰封的心上,帶來一陣滾燙的慰藉。這不是簡單的安慰,而是對她專業能力和危機處理能力的最高認可。
“內鬼的事,交給我。”沈硯舟的目光掃過實驗室裡每一個或憤怒、或驚惶、或羞愧的麵孔,帶著一種強大的、穩定人心的力量,“周正已經在查了。從現在起,原料入庫、檢測、領用流程,全部升級為最高保密和雙人監管級彆!研發中心內部,加強自查,但……不要無端猜疑!”他強調最後一點,意在穩定軍心。
他走到林溪麵前,距離比平時更近一些,聲音壓得很低,隻有她能聽見:“憤怒和懷疑是本能,但不要讓它們乾擾你的判斷。對手的目的,就是讓我們自亂陣腳,讓‘金種子’夭折在搖籃裡。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沉住氣,越要相信你的團隊,相信我們最終能揪出這隻黑手!”
他的話語,如同淬火時的冷卻液,瞬間平息了林溪心中翻騰的戾氣。她看著他深邃眼眸中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沉著的指引,一股奇異的暖流混合著更強大的決心湧遍全身。是的,憤怒無用,猜疑有害。她要做的,是守護好項目,是帶領團隊跨過這道坎!
“我明白。”林溪迎著他的目光,用力點頭,眼中的冰封逐漸化為更加堅韌的火焰,“試製不能停!我會立刻調整工藝方案,設計針對性的純化步驟和雜質抑製策略!就算原料裡摻了毒,我也要把這‘毒’煉成‘金’!”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科學家的傲骨。淬火,不僅要煉鋼,更要煉心!
沈硯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激賞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情感。他沒有再多言,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大步離開,背影帶著肅殺之氣,直奔周正的調查前線。
林溪深吸一口氣,轉身麵向她的團隊,眼神澄澈而堅定:“大家都聽到了!我們沒有時間沮喪!對手給我們下毒,我們就給他煉出解藥!現在,所有人,跟我一起,重新梳理工藝鏈!我們要在毒藥裡,種出最純的金種子!”
實驗室裡,低迷的氣氛被林溪話語中的決心瞬間點燃。眾人看著他們的總工,那淬火後愈發璀璨的光芒,驅散了心頭的陰霾,重新燃起了戰鬥的火焰。淬火相知,他們將在風暴中,鑄就更強的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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