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工的住所位於城市老區一個鬨中取靜的院落裡，青磚灰瓦，門口種著幾株長勢喜人的石榴樹。與周圍拔地而起的新樓相比，這裡的時間流速仿佛緩慢許多。
林溪按響門鈴，片刻後，一位精神矍鑠、頭發花白卻梳得一絲不苟的老人開了門。他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背心，眼神銳利得像能穿透人心，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林溪？”聲音洪亮，帶著老派技術人的直截了當。
“周工您好，冒昧打擾，我是林溪。”林溪微微躬身，態度恭敬。
“嗯，硯舟那小子打過招呼了。進來吧。”周工側身讓她進屋，沒有多餘的寒暄。
屋內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更像一個微型的精密機械博物館兼工作坊。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儀器、工具、半成品零件擺放得井然有序，卻幾乎占據了所有空間，空氣中彌漫著金屬、機油和一絲鬆香味。牆上掛著幾幅泛黃的圖紙，筆觸精準如同印刷。
周工徑直走到一張寬大的工作台前，台上鋪著柔軟的防靜電墊，各類放大鏡、鑷子、探針一應俱全。“說吧，什麼東西要我看？硯舟說得含糊。”
林溪從隨身包裡小心地取出那個小小的證物袋，遞了過去：“麻煩您幫忙看看，這粒金屬碎屑，我想知道它最可能來自哪種器械，或者經過什麼樣的加工。”
周工接過證物袋，走到一台雙目立體顯微鏡下，打開照明燈。他沒有立刻觀察，而是先戴上一副薄薄的棉質手套，動作嫻熟地用精密鑷子將那顆微小的碎屑取出，置於載物台上。
他俯身，調節著焦距，神情專注得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室內隻剩下儀器運行時極輕微的嗡聲。
林溪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出聲打擾。她能感覺到這位老工匠對材料和技藝的極致尊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工時而調節顯微鏡，時而用極細的探針輕輕撥動那粒碎屑，從不同角度觀察。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
終於，他直起身，關掉了顯微鏡的燈光。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這東西，哪來的？”他看向林溪，目光如電。
“實驗室環境清掃時發現的，擔心是某個精密部件異常磨損的殘留。”林溪保持著事先想好的說辭。
周工盯著她看了幾秒，似乎在判斷她話裡的真實性，但他最終沒有追問，隻是點了點頭，開始陳述他的發現：
“材質是鎢鈦鈷硬質合金，等級很高，耐磨耐腐蝕性極佳，通常用於高負荷、高精度的關鍵部位。看這碎屑的斷裂麵和微觀結構，不是正常磨損脫落。”
他用鑷子尖輕輕點著那粒碎屑：“看到這個細微的螺旋紋路和這個銳利的崩缺口了嗎？這是被一種特定型號的液壓剪切鉗，在極大瞬時壓力下強行剪斷或撬壓時造成的。那種鉗子通常是特種作業或者……某些不想留下明顯破壞痕跡的人用的。”
林溪的心跳微微加速：“能確定是哪一種型號嗎？”
“市麵上常見的有三五款吧，都是歐美品牌，精度高，價格昂貴，管控也相對嚴格。”周工走到一個堆滿工具目錄和手冊的書架前，熟練地抽出兩本厚厚的冊子，翻到某一頁，指給林溪看，“最可能的，是這款德國產的係列微型液壓剪，或者這款瑞士的p型精密破拆工具。它們的鉗口設計和能產生的壓強，才能造成這種特征的斷裂。”
他合上冊子，意味深長地看著林溪：“這東西，不像是在你們實驗室正常設備上該出現的。倒像是有人用它……強行打開了什麼不該打開的東西，或者破壞了什麼精密鎖具時崩下來的。”
林溪背後升起一股寒意。周工的判斷，幾乎印證了她最壞的猜測——有人用極其專業的手段，物理侵入過實驗室的某個關鍵部位。
“謝謝您，周工，這對我幫助非常大。”林溪真誠地道謝，小心地將碎屑收回證物袋。
“丫頭，”在她轉身欲走時，周工忽然叫住她，語氣緩和了些，“搞研究是好事，但有時候，人心比機器複雜。多留個心眼總沒錯。”
林溪微微一怔，隨即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謝謝您提醒。”
離開周工的小院，坐進車裡，林溪的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卻也更加清晰。對方不僅擁有高超的網絡技術手段，還能動用特種工具進行物理侵入，其背景和目的絕不簡單。
她立刻撥通了實驗室安保主管的電話。
“是我。立刻徹查實驗樓內外所有出入口，特彆是通風管道、檢修口、地下纜線井等非主要通道，尋找是否有暴力開啟或技術性開鎖的痕跡。對，所有地方，一寸都不要放過。重點檢查b區附近。”
下達完指令，她握著方向盤，深吸了一口氣。敵人已經從陰影中露出了獠牙，她必須更快、更果斷。
手機響起，是沈硯舟。
“怎麼樣？周工那邊有收獲嗎？”他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平穩如常，卻仿佛能穿透電波，感知到她此刻的情緒。
“嗯。”林溪沒有隱瞞，“很有用。確認是人為侵入，用了特種工具。”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道：“需要我做什麼？”
他沒有問細節，沒有表達驚訝，隻是直接詢問她的需求。這種無條件的信任和支持，像一道堅實的後盾。
“暫時不用，實驗室這邊我能處理。”林溪頓了頓，聲音低了一些，“晚上……我儘量回來做菠蘿古老肉。”
“好。”沈硯舟應道，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星嶼會很高興。”
通話結束。林溪發動汽車，駛向開發區。她的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看向前方川流不息的道路，眼神銳利而堅定。
暗處的較量已經升級，但她手中的線索也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數據波動。那粒微小的金屬碎屑，如同黑暗中的第一道裂縫，她必將順著它，撬出隱藏在其後的全部真相。
而她知道，無論多晚，家裡總會亮著一盞燈，有一份溫熱的湯，和一個無需多言卻永遠存在的擁抱在等待她。這或許，就是她最大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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