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坪上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風停了,雲凝了,連遠處山澗奔流的瀑布聲都似乎被這極致的靜默吞噬殆儘。
無數道目光,如同無形的、帶著倒刺的鉤索,死死釘在胖子陳實身上。
高台上長老們淵深如海的氣息,不再是遙遠的威壓,而是化作實質的寒冰,順著他的脊椎一路凍結到腳底板。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叫林風的新人投來的目光,那目光裡混雜著劫後餘生的驚恐、當眾出醜的暴怒、以及一種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怨毒。
陳實的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像是被塞進了一百隻憤怒的蜜蜂。他僵在原地,保持著那個向後彈跳、手持掃把頂住條石的滑稽姿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部,臉頰滾燙,耳朵裡轟轟作響。
唯一清晰的念頭就是係統光幕上那血淋淋的存在感提示,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完了!這次真的死定了!低調光環徹底失效!苟不住了!
他握著掃把柄的手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那支撐著懸空條石的禿毛掃把,此刻仿佛有千鈞之重,又像是燙手的烙鐵,讓他隻想立刻丟掉,卻又一動不敢動。
他甚至能聽到掃把柄在巨大壓力下發出的、令人牙酸的細微呻吟聲。
“咳。”
一聲極其輕微的咳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聲音來自高台上居中而坐的一位身著玄青道袍、麵容清臒、眼神溫潤卻隱含無儘威嚴的老者——青雲派掌門,清虛真人。
這聲輕咳,仿佛解開了無形的禁錮。
“救人!”清虛真人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立刻有反應過來的執事弟子飛掠上前,動作輕柔而迅速地將摔倒在地、小臉煞白、還在發懵的小女孩扶起,帶到一邊檢查安撫。
緊接著,兩名氣息沉凝的內門弟子身影一閃,已出現在那被掃把頂住的翹起條石旁。
一人伸出手掌,一股柔和卻沛然的靈力湧出,穩穩托住了那塊懸空的靈玉條石。另一人則小心翼翼地握住陳實那把禿毛掃把的柄,微微一用力。
“哢噠”一聲輕響,掃把被抽離。那托著條石的內門弟子靈力微吐,將條石輕輕放回原位,手指在斷裂處拂過,一道微光閃過,暫時將其穩固。
支撐點一消失,陳實隻覺得手上一輕,那股無形的、幾乎將他壓垮的“支撐”感瞬間消失。他本就重心不穩,加上驚嚇過度,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竟是直接一屁股墩兒結結實實地坐在了冰冷堅硬的白玉石板上!那聲音在寂靜的廣場上顯得格外響亮。
“哎喲!”陳實痛呼一聲,也顧不上屁股開花,手忙腳亂地就想爬起來,動作笨拙又狼狽。
“肅靜!”
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帶著金石之音,瞬間壓下了場中剛剛升起的細微騷動。開口的是坐在清虛真人身旁的一位黑袍長老,麵容冷峻,鷹鉤鼻,眼神銳利如刀,正是執法長老嚴嵩。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鎖定了還在地上掙紮著試圖爬起的陳實。
“你!”嚴嵩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雜役弟子陳實!方才怎麼回事?為何驚擾測試?那掃把,可是你所為?”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砸下,帶著森然的寒意。
陳實感覺那目光幾乎要將自己洞穿,渾身汗毛倒豎,剛剛爬起一半的身體又嚇得一哆嗦,差點再次摔倒。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腦子一片混沌,隻剩下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開口。
“長…長老饒命!弟…弟子…弟子不是故意的!”陳實的聲音帶著哭腔,抖得不成樣子,他努力把頭埋到最低,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弟子…弟子就是…就是在那邊掃地…”他胡亂地指了指自己剛才藏身的角落,“然後…然後感覺…感覺好像有東西要砸下來…就…就嚇壞了!弟子怕死啊長老!就想躲開…手…手裡剛好拿著掃把…就…就瞎劃拉了一下…真…真不知道怎麼就捅到那石頭下麵了!弟子…弟子就是膽小…怕被石頭砸到…弟子有罪!弟子該死!求長老開恩!”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一半是嚇的,一半是剛才摔的屁股實在太疼了),把膽小如鼠、驚慌失措、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他的解釋漏洞百出,什麼“感覺有東西砸下來”,一個雜役哪來的這種靈覺?
但配合他那副嚇得魂飛魄散、狼狽不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慫包模樣,反而讓這番說辭有了幾分詭異的“可信度”——畢竟,誰會相信這樣一個看起來蠢笨又膽小的胖子,能在那種千鈞一發之際做出什麼精準的預判和操作?大概…真的隻是嚇壞了,胡亂掙紮,走了狗屎運吧?
“哼!滿口胡言!”嚴嵩長老顯然不信,眉頭緊鎖,眼中厲色更盛。陳實那番說辭,在他聽來簡直是侮辱智商。
一個雜役,能“感覺”到測靈石橋上的危險?還“恰好”用掃把頂住了關鍵點?這巧合也太離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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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嚴嵩長老準備進一步嗬斥,甚至可能下令將陳實帶下去審問時,一個略帶沙啞、帶著幾分惶恐的聲音響起。
“嚴長老息怒!掌門息怒!各位長老息怒!”管事老張頭不知何時已經從外圍雜役群中連滾帶爬地擠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長老座前不遠處,額頭觸地,聲音發顫,“弟子老張頭,是雜役院的管事!這陳實…是弟子管下的雜役!弟子可以作證,他…他平時就是個老實巴交、甚至有點笨手笨腳、膽子比兔子還小的家夥!乾活還算踏實,就是人有點木訥遲鈍!今天這事…這事…弟子覺得…他…他說的可能…可能真是實情!這小子沒彆的本事,就是…就是運氣有時候邪門的好點?不不不,弟子不是那個意思!弟子是說,他絕對沒膽子、也沒本事故意驚擾大典啊!求長老明鑒!求掌門明鑒!”
老張頭一邊磕頭,一邊語速飛快地解釋,額頭都滲出了冷汗。他必須保下陳實,否則手下雜役在大典上捅出這麼大簍子,他這個管事也難辭其咎!陳實那慫樣,反而成了最好的開脫理由。
老張頭的話,讓高台上幾位長老的目光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清虛真人的目光在陳實那身沾滿灰塵和汗水、狼狽不堪的灰袍,以及他手中那把禿得可憐的破掃把上停留了片刻。執法長老嚴嵩眉頭依舊緊鎖,但眼中那純粹的厲色似乎淡了一絲,多了幾分審視和…困惑?
“好了,張管事,你先退下。”清虛真人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老張頭如蒙大赦,連連磕頭,慌忙退到一邊,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清虛真人的目光轉向那兩名檢查石橋的內門弟子:“情況如何?”
其中一名弟子恭敬回稟:“回稟掌門,測靈石橋本身結構無礙,隻是這條靈玉條石因受力過猛且落點有異,導致邊緣一處舊損豁口崩裂,受力失衡而翹起。已暫時穩固,需大典後更換。萬幸…”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被扶到一旁、正由女弟子安撫、隻是受了些驚嚇和輕微擦傷的小女孩,又看了一眼那凸起的、差點釀成慘劇的石棱,“萬幸支撐及時,未釀成大禍。至於這掃把…”他舉起陳實那把禿毛掃把,“材質普通,隻是尋常硬木,能恰好卡在斷裂受力點,實屬…巧合。”他斟酌了一下用詞,顯然也覺得這巧合過於離奇。
巧合。又是巧合。
高台上幾位長老交換了一下眼神。執法長老嚴嵩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但顯然對這個解釋並不滿意,隻是眼下並非深究之時。清虛真人微微頷首,目光重新落回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陳實身上。
“雜役陳實。”清虛真人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陳實耳中,讓他渾身一顫。
“弟子…弟子在…”陳實的聲音抖得不成調。
“你雖行事莽撞,驚擾會場,”清虛真人的語氣平淡無波,“然無意之舉,確也避免了更壞之事發生。此為其一。”
“其二,你負責區域,經查,確乎整潔用心。此等小事亦能儘責,心性尚可。”
陳實聽得一愣一愣的,整潔?儘責?掌門是在誇他掃地掃得乾淨?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念你本心無惡,又有些微功勞,”清虛真人繼續道,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便不予責罰。賞你十點貢獻點,以資鼓勵。望你日後行事,多加謹慎,莫要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