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裡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焦慮和淡淡的腥氣。
錦羽側臥在藤蔓深處的草墊上,呼吸比昨天更加急促而淺薄,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裡拉風箱般的雜音。琉璃色的眼睛半睜著,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灰翳,眼神渙散,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折斷的翅膀處,昨天還隻是微微紅腫的傷口,此刻已經明顯腫脹起來,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紅色,甚至隱隱透出一絲青黑。一股若有若無的、帶著腐敗氣息的甜腥味,正從傷口處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混雜在草木清氣中,顯得格外刺鼻。
“糟了……發炎了……肯定發炎了!”陳實跪坐在錦羽身邊,手指懸在傷口上方,微微顫抖,卻不敢觸碰。他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冷汗。昨天靈獸園弟子的搜查雖然暫時應付過去,但錦羽的狀態卻急轉直下。它幾乎不吃東西,喂到嘴邊的靈米粥也隻是勉強啄幾口,大部分時間都昏昏沉沉,身體燙得嚇人。陳實用靈泉露水一遍遍擦拭傷口周圍降溫,可那紅腫和腐敗的氣息卻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明顯。
三隻小雀失去了往日的活潑,蔫頭耷腦地擠在錦羽身邊,用小小的身體緊貼著它滾燙的羽毛,發出低低的、充滿哀傷的嗚咽。“彩毛”不時用喙去輕輕觸碰錦羽緊閉的喙,似乎想喚醒它,得到的回應卻隻有微弱的喘息。
陳實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越收越緊。他束手無策!徹徹底底的束手無策!他能做的都做了:清潔傷口、保暖、喂食、祈禱……可麵對這明顯的感染和惡化,他那點可憐的知識和僅有的靈泉露水,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怎麼辦……怎麼辦……”他喃喃自語,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石亭角落那個破舊的靈獸袋。袋子裡,那顆貼著他肚皮溫養的“彩蛋”似乎也感受到了外麵緊張而悲傷的氣氛,蛋殼表麵的流光變得有些黯淡,傳遞過來的生命悸動似乎也微弱了一些。
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幾乎要將陳實吞噬。他不僅要擔心隨時可能再次降臨的靈獸園搜查,更要眼睜睜看著這個被他冒險救下、托付了信任的生靈,在痛苦中一步步走向死亡!這種眼睜睜看著生命流逝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比任何刀劍加身都要痛苦百倍!
“錦羽……撐住啊……”陳實的聲音帶著哽咽,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撫摸著錦羽滾燙的頭頂羽毛,動作笨拙卻充滿了絕望的安撫,“再撐一撐……胖哥……胖哥給你想辦法……”他能想什麼辦法?去求小師姐?她隻是個愛煉丹的內門師妹,未必懂治鳥傷。去找膳堂老李?更不可能!他甚至不敢離開石亭太久,生怕錦羽撐不住,也怕靈獸園的人殺個回馬槍!
就在這絕望如同濃重陰霾般籠罩石亭,壓得陳實幾乎喘不過氣時,一個踉蹌而拖遝的腳步聲,伴隨著濃烈刺鼻的酒氣,由遠及近,晃晃悠悠地停在了石亭入口。
陳實渾身一僵,猛地抬頭!
醉老頭!
他依舊是那身破破爛爛、沾滿酒漬和汙垢的衣服,頭發像一蓬亂糟糟的枯草,胡子拉碴,臉上泛著常年醉酒特有的紅暈。他斜倚在石亭入口的石柱上,身體微微搖晃,手裡拎著那個標誌性的、臟得看不出原色的酒葫蘆。
一雙醉眼朦朧、仿佛永遠睡不醒的眼睛,此刻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似笑非笑的神采,穿透石亭內昏暗的光線,精準地落在了藤蔓深處那隻氣息奄奄的錦羽身上。
“喲……”醉老頭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濃鬱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衝淡了傷口腐敗的腥甜味。他抬起酒葫蘆灌了一口,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手指遙遙一點藤蔓深處,聲音含混不清,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大花雞……受傷了?嘖嘖……傷得……不輕啊……”
陳實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身,下意識地張開雙臂,像隻護崽的老母雞一樣擋在藤蔓前麵,試圖遮住醉老頭的視線,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老……老前輩!您……您看錯了!哪……哪有什麼大花雞!就……就是些藤蔓!我……我在這兒掃掃地……”
“掃……掃地?”醉老頭嗤笑一聲,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兩步,那雙醉眼裡的戲謔更深了。他根本沒看陳實,目光仿佛能穿透陳實肥胖的身體和層層藤蔓,直接落在錦羽身上。“掃……掃得……鳥毛……滿地飛?掃得……一股子……爛肉味兒?”
陳實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後背瞬間被冷汗濕透!完了!瞞不住了!這老酒鬼的鼻子怎麼比狗還靈?他怎麼會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他會不會去告發……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陳實,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死死地擋在那裡,身體因為緊張和恐懼而微微顫抖。
醉老頭似乎很滿意陳實這副被嚇破膽的模樣,嘿嘿笑了兩聲,又灌了一口酒。然後,在陳實驚恐的目光注視下,他那隻沾滿酒漬和油汙、指甲縫裡全是黑泥的枯瘦手掌,慢悠悠地伸進了自己那件油膩膩、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袍子裡,一陣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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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停止跳動。這老酒鬼要乾嘛?掏凶器?拿傳訊符?還是……
醉老頭摸索了半天,終於掏出了……半顆黑乎乎、形狀不規則、表麵坑坑窪窪、散發著濃鬱酒氣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草藥與焦糊味道的……丸子?
那玩意兒看起來就像是從爐膛裡扒拉出來的煤渣,又像是某種丹藥煉廢了的殘渣,黑得發亮,散發出的氣味刺鼻而怪異,混合著劣質烈酒的衝勁、某種陳年草藥的苦澀,還有一股淡淡的、類似於烤肉烤糊了的焦味,極其難聞。
“喏……”醉老頭隨意地將那半顆黑丸子朝著陳實的方向一拋,動作隨意得像丟一塊垃圾。
陳實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入手微沉,觸感堅硬而粗糙,表麵還帶著醉老頭懷裡的體溫或者說酒氣熏蒸的熱度)。那股難以形容的混合氣味直衝鼻腔,熏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泡……泡水……”醉老頭含混不清地指點著,又指了指陳實放在角落裡的那個破瓦罐,“喂……喂它……死……死不了……”
說完,他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不看陳實和藤蔓深處一眼,搖搖晃晃地轉過身,拎著酒葫蘆,哼著不成調的荒腔野板,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後山更深處的林子走去,很快就被茂密的林木吞沒了身影,隻留下那濃烈的酒氣和一句含混的尾音飄散在風中。
“……省得……吵老子……睡覺……”
石亭內,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
陳實僵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那半顆散發著詭異氣味的黑丸子,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他低頭,看著掌心這黑乎乎、坑坑窪窪的玩意兒,再看看藤蔓深處氣息越來越微弱的錦羽,腦子裡一片混亂。
這是什麼鬼東西?
毒藥?老酒鬼想毒死錦羽滅口?
還是……真的藥?
可這賣相……這氣味……怎麼看都像是毒藥或者煉廢的渣滓啊!
喂給錦羽?萬一加速它的死亡……
不喂?錦羽現在這樣子,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啾……”藤蔓深處傳來錦羽一聲極其微弱、仿佛用儘最後力氣的低鳴,帶著無儘的痛苦和對生的渴望。
這聲低鳴,像一根針,狠狠紮在陳實心頭。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醉老頭消失的方向。那老酒鬼雖然瘋瘋癲癲,神神叨叨,但似乎……從未真正害過他?批注的功法書、石亭的指點、還有上次隨手拍的那一下……雖然方式奇葩,但結果似乎都不壞?
再看看手裡這半顆黑丸子……死馬當活馬醫?
一股破釜沉舟般的狠勁猛地從心底竄起!反正錦羽這樣下去也是等死!賭了!
“錦羽!撐住!有救了!”陳實低吼一聲,像是給自己打氣,更像是對死神的宣戰。他不再猶豫,幾步衝到角落,拿起那個盛放著稀釋靈泉露水的破瓦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