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山風吹過林梢的嗚咽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夜梟啼鳴。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也被黑暗吞沒,冰冷的夜氣開始彌漫。
陳實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抱著布袋,靠在冰冷的石頭上,一動不動。直到巡邏隊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了,他才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般,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濁氣,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後背瞬間被一層冰冷的虛汗浸透,晚風一吹,激得他打了個寒噤。
“呼…呼…嚇死老子了…”爽罵過後他又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厲害。小心地掀開布袋一角,借著微弱的星光往裡瞧。
那顆流光溢彩的蛋靜靜地躺在柔軟的破布裡,蛋殼上溫潤的光澤似乎黯淡了一些,傳遞過來的情緒帶著不安和疲憊,但那種微弱的生命脈動依舊穩定。
陳實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拂過蛋殼,低聲安撫:“沒事了,小祖宗…沒事了…差點就保不住你了…”指尖傳來的溫潤觸感讓他驚魂甫定的心稍稍安定。
他嘗試著站起來,雙腿卻一陣發軟,膝蓋處傳來針紮似的疼痛——那是剛才被童子乙推倒在地時磕的。他扶著粗糙的山石,齜牙咧嘴地慢慢撐起肥胖的身體,懷裡的布袋始終穩穩當當。
一瘸一拐地挪動腳步,朝著後山深處、石亭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牽扯著膝蓋的傷處,疼得他直抽冷氣。夜風吹在汗濕的背上,帶來刺骨的寒意。鷹愁澗一個月的懲罰像塊巨石壓在心口,那地方光是想想就讓人腿肚子轉筋。
“媽的…虧大了…鷹愁澗啊…”他一邊吸著氣,一邊低聲咒罵,聲音裡滿是後怕和沮喪,“那鬼地方摔下去,胖子變肉餅…童子乙,老子記住你了…嘶…疼死我了…”
林間昏暗,隻有星月微光勉強照亮腳下崎嶇的小徑。陳實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肥胖的身影在幽暗的山林中顯得笨拙而孤獨。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石亭熟悉的輪廓,在夜色中像一個沉默的黑色剪影。
他幾乎是撲進石亭的。熟悉的環境,淡淡的靈植清香,還有石亭本身帶來的奇異安定感,終於讓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徹底鬆懈下來。
他靠著冰冷的石柱滑坐到地上,小心翼翼地解開懷中的布袋,將那顆依舊溫潤的霓羽雀蛋輕輕取出,放在鋪著乾草的角落。蛋似乎感受到了安全的環境,傳遞過來的不安情緒明顯平複了許多。
做完這一切,陳實才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尤其是膝蓋,火辣辣地疼。他卷起褲腿,借著微光看去,兩個膝蓋都磕破了皮,青紫了一大片,邊緣還滲著血絲。
“嘶…真他娘的點背…”他一邊齜牙咧嘴地倒吸冷氣,一邊從石亭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瓦罐下摸出一個小陶瓶,裡麵是上次用剩下的、稀釋過的靈泉露水。他小心翼翼地將清涼的露水塗抹在傷口上,那絲絲縷縷的涼意和極其微弱的靈氣滲入,稍稍緩解了火辣辣的痛感。
就在這時,一陣濃烈的酒氣混雜著汗味和塵土氣息飄了過來。陳實猛地抬頭,隻見醉老頭丙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石亭口,依舊是那副破衣爛衫、醉眼惺忪的模樣。
他手裡拎著那個臟兮兮的酒葫蘆,斜倚著石柱,渾濁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掃過陳實膝蓋上的傷,又落在那顆安靜待在角落的霓羽雀蛋上,最後停留在陳實那張驚魂未定、寫滿疲憊的胖臉上。
“喲…小胖子…”醉老頭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的睡意,“讓人…揍了?嘖嘖…抱著個…蛋…當寶貝?”他晃了晃酒葫蘆,裡麵的液體發出嘩啦的聲響,然後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氣在小小的石亭裡彌漫開來。
他沒有追問,也沒有安慰,隻是用那雙在醉意下偶爾閃過一絲不易察覺清明的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陳實。
陳實張了張嘴,一肚子委屈和驚險想倒出來,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長長的、無奈的歎息。他疲憊地垂下頭,繼續處理自己的傷口。跟這醉鬼說?說了也白說。
他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忘掉今天的驚心動魄。趙童子會怎麼樣,他此刻連想都不敢想那後果。
石亭裡隻剩下醉老頭偶爾灌酒的咕嘟聲,和陳實壓抑的、因為疼痛而發出的細微吸氣聲。夜風穿過亭柱,發出低低的嗚咽。那隻被陳實命名為斑點的禿毛小肉球,似乎被酒氣熏醒了,從鋪著乾草的溫暖小窩裡探出光禿禿的小腦袋,綠豆大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陳實,又看了看醉老頭,發出一聲微弱而疑惑的:“啾?”
疲憊如潮水般席卷全身,陳實處理完傷口,靠著冰冷的石柱,眼皮沉重得直打架。他最後看了一眼角落裡安然無恙的蛋,意識便不可抗拒地滑向黑暗。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光怪陸離的夢境不斷糾纏:童子乙扭曲猙獰的臉在眼前放大,惡毒的咒罵聲震耳欲聾;無數張閃爍著詭異光芒的吸塵符如同蝗蟲般撲來,將他緊緊包裹,動彈不得;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鷹愁澗,棧道在狂風中吱呀作響,斷裂在即;懷裡那顆霓羽雀蛋突然變得滾燙,蛋殼寸寸龜裂,裡麵卻空無一物……每一次從驚悸中掙紮著半醒,石亭的黑暗輪廓和身邊醉老頭悠長而響亮的鼾聲又將他拖回混亂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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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光微熹,幾縷清冷的晨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晨霧,吝嗇地灑入石亭。陳實才在渾身酸痛和膝蓋尖銳的刺痛中徹底醒來。他茫然地坐起身,呆滯了好一會兒,昨日的驚險混亂才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湧入腦海,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下意識地立刻轉頭看向角落——那顆流光溢彩的蛋依舊安靜地躺在乾草上,溫潤的蛋殼在晨光中流轉著內斂的光澤。他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還好,最壞的事情沒有發生。
小心翼翼地捧起蛋,感受著那穩定而熟悉的微弱脈動,陳實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回了肚子裡。他拿出那隻小葫蘆,裡麵還剩一點點稀釋的靈泉露水。他極其輕柔地將露水塗抹在蛋殼上,看著水珠迅速被蛋殼吸收,蛋殼的光澤似乎也隨之明亮了一分。
“小祖宗,你可得好好的…”他低聲嘀咕,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無奈。將蛋重新放回柔軟的乾草窩,陳實扶著冰冷的石柱,咬著牙,忍著膝蓋的劇痛,艱難地站了起來。骨頭縫裡都透著酸軟,尤其是被罰清掃鷹愁澗一個月的現實,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