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像個巨大的、烤得半熟的鴨蛋黃,顫巍巍地掛在西邊鋸齒狀的山脊線上,把最後一點吝嗇的、帶著暖意的橘紅色餘暉,塗抹在青雲宗後山那條蜿蜒曲折、落葉鋪陳的偏僻小徑上。
陳實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著,每一步都仿佛拖著千斤重的鐐銬。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從骨頭縫裡往外冒著酸水,兩條腿軟得像煮過頭的麵條,每一次抬腳都伴隨著肌肉不受控製的細微顫抖。
丹房那場驚天動地的“吸塵符風暴”幾乎榨乾了他體內那點可憐巴巴的“偽靈力”,連帶著把他積攢了好些天的精氣神也一並卷走了胖子暗罵還真不如小師姐100次直接榨乾算了,小師姐晚上來吧,那白花花的晃呀晃)。
此刻,他腦子裡嗡嗡作響,像是塞進了一窩被捅了馬蜂窩的蜜蜂,丹房弟子們驚恐的尖叫、孫師叔鐵青的臉、還有柳如煙那破涕為笑、亮得嚇人的眼睛,各種畫麵碎片混雜著爐內那狂暴的嗡鳴聲,在他疲憊不堪的腦海裡來回衝撞。
更讓他肉痛的是,他那厚厚一遝、辛辛苦苦畫出來的“陳氏特製吸塵符偽)”啊!就這麼一次性報銷了!連個紙片都沒剩下!那可都是貢獻點!都是能換肉吃的貢獻點!
“虧……虧大了……”他嘴裡無意識地嘟囔著,聲音嘶啞乾澀,帶著濃重的鼻音,腳步虛浮地拐過最後一道彎,終於看到了那個被茂密藤蔓半遮半掩、如同被時光遺忘的角落——他的秘密基地,那座破舊的石亭。
石亭在夕陽的殘照裡沉默著,斑駁的石柱上爬滿了深綠的苔蘚和枯黃的藤蔓,簷角掛著幾縷蛛網,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亭子中央,他那個寶貝瓦罐靈田裡,幾株翠綠的靈植倒是精神抖擻,葉片在晚風中舒展,散發出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清新氣息。
陳實如同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喉嚨裡發出一聲解脫般的、近乎嗚咽的歎息。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進石亭,沉重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砰”的一聲悶響,直接把自己摔在了冰涼堅硬的石板地上,震得地麵似乎都顫了顫。
他像條離水太久的魚,癱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啾啾!啾啾啾!”
一個灰撲撲、毛茸茸的小肉球,頂著幾根稀疏的彩色絨毛,像個小炮彈一樣從瓦罐後麵衝了出來,正是禿毛雞小灰。
它似乎察覺到了陳實的極度疲憊,綠豆大的小眼睛裡充滿了擔憂和急切,撲扇著剛剛長出一點絨羽的稚嫩小翅膀,連滾帶爬地衝到陳實臉旁,用它那嫩黃的、帶著點絨毛的小喙,一下下輕輕啄著陳實的臉頰,發出細弱又焦急的鳴叫。
“小灰……彆鬨……”陳實有氣無力地哼哼,連眼皮都懶得掀開,隻是微微側了側頭,避開那癢癢的觸碰。他現在隻想就這樣躺到地老天荒,最好能直接睡死過去,把丹房的混亂、孫師叔刀子似的眼神、還有那空蕩蕩的符籙包……統統都忘掉。
就在這時,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酒氣,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在泥地裡醃了十年的陳年汗餿味,像一堵無形的牆,猛地撞進了陳實的鼻腔。
“嘔……”陳實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當場吐出來。他艱難地掀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沾滿乾涸泥巴、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草鞋。
草鞋上方,是兩條裹在同樣油膩破爛褲管裡的細腿。再往上……是那個熟悉的身影,斜斜地倚靠在石亭入口處一根最粗的石柱旁。
醉老頭!
他竟然沒像往常一樣醉倒在哪個草窩裡打鼾,而是罕見地……醒著!
雖然他那雙渾濁的老眼依舊沒什麼焦距,眼白裡布滿了通紅的血絲,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裡嵌滿了黑泥和不知名的汙漬,下巴上稀疏打結的花白胡須還沾著幾點可疑的深色酒漬。但他確實是醒著的!
手裡還抱著那個從不離身、同樣臟得看不出原色的酒葫蘆,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渾濁的目光似乎……正落在癱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陳實身上?
陳實心裡咯噔一下,莫名有些發虛。這老家夥,平時醉得人事不省,怎麼偏偏今天清醒了?難道剛才丹房的動靜……傳這麼遠?不至於吧?
“嘿嘿……”一聲低沉沙啞、仿佛砂紙摩擦石頭般的笑聲,從醉老頭喉嚨裡滾了出來。他晃了晃酒葫蘆,渾濁的眼珠子費力地聚焦在陳實那張沾滿黑灰、寫滿疲憊的胖臉上,嘴角咧開一個充滿嘲諷意味的弧度,露出幾顆發黃發黑的牙齒。
“小……小胖子……”他的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的酒嗝,“掃個地……怎麼跟……跟被幾百頭……鐵甲犀……踩過似的?”他打了個長長的酒嗝,一股更加濃烈的酸腐酒氣撲麵而來,“嘖……瞧瞧……你這氣……散的……跟破風箱……漏風似的……光……光了……”
陳實被熏得直翻白眼,心裡更是憋屈。他累死累活差點把命搭上,回來還要被這醉鬼嘲笑?他掙紮著想懟回去,可喉嚨乾得冒煙,隻能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嗬嗬”聲,像條擱淺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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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老頭似乎對他的窘態很滿意,又嘿嘿笑了兩聲,抱著酒葫蘆,搖搖晃晃地往前挪了兩步,那雙破草鞋幾乎踩到陳實攤開的手指。他渾濁的目光掃過整個破舊簡陋的石亭,又落回陳實身上,用一種夢囈般的、斷斷續續的語調嘟囔起來:
“傻……傻子……守著……寶山……當……當土坷垃……”他費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點了點四周的石柱和頂上的破瓦,“亭子……是個……殼……懂不懂?殼!”
他頓了頓,似乎在努力組織著被酒精麻痹的語言,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氣……氣在裡麵……轉……彆……彆讓它……漏風……漏光了……就……就真成……破殼了……”
說完這沒頭沒腦、如同天書般的幾句話,醉老頭像是耗儘了最後一點清醒的力氣,也可能是覺得跟地上這灘爛泥說話實在無趣。他不再看陳實,抱著酒葫蘆,搖搖晃晃地走到石亭中央,挨著他那個寶貝瓦罐靈田,一屁股坐了下來。
然後,就在陳實茫然不解的目光注視下,醉老頭做出了一個讓他眼珠子差點瞪出來的動作。
隻見這老酒鬼,像是喝多了手抖,又像是某種無意識的習慣,隨手舉起那個臟兮兮的酒葫蘆,也沒對著嘴,就那麼隨意地、漫不經心地,朝著支撐石亭的四根粗大石柱——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點了一下!
動作輕飄飄的,毫無章法,甚至顯得有些滑稽。葫蘆口殘留的一點渾濁酒液,隨著他這隨意的一點,滴滴答答地灑落,在斑駁粗糙的石柱表麵留下幾點深色的、迅速洇開的濕痕,混入那些陳年的苔蘚和汙垢裡,毫不起眼。
做完這一切,醉老頭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說更像是一種本能的、無意義的舉動。他滿足地咂咂嘴,喉嚨裡發出一串意義不明的咕噥,腦袋一歪,沉重的眼皮瞬間耷拉下來,身體也軟軟地往旁邊一靠,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了冰冷的石柱上。
下一秒,震耳欲聾、抑揚頓挫的鼾聲,如同悶雷般在小小的石亭裡轟然炸響!
“呼……嚕……呼……嚕……”
鼾聲連綿不絕,帶著強烈的節奏感,震得石亭頂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幾縷。這老家夥,一秒入睡,再次化身為人形打鼾機。
陳實:“……”
他躺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倚著柱子、鼾聲如雷、嘴角甚至還流下一絲晶亮口水的醉老頭,又看了看那四根石柱上剛剛被葫蘆口點過、此刻隻留下幾點幾乎看不清的濕潤痕跡的位置。
殼?氣在裡麵轉?彆漏風?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陳實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比剛才累癱的感覺還要沉重。這老酒鬼,果然是醉得厲害,說的全是胡話!自己剛才居然還期待他能說出什麼金玉良言?真是累昏頭了!
他泄氣地閉上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算了,跟個醉鬼計較什麼。還是趕緊恢複點力氣要緊,不然明天連掃地的力氣都沒了,管事老張頭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不再理會那如同魔音灌耳的鼾聲。雖然體內那點可憐的“偽靈力”被榨得涓滴不剩,但按照那本破書上的批注呼吸法,慢慢調整呼吸,梳理一下體內散亂的氣息,總能恢複得快一些。
他努力摒棄雜念,開始緩緩地、深長地吸氣,再緩慢地、均勻地吐出。這是那本《基礎呼吸法詳解帶批注)》裡最基礎,也是他練得最熟的部分。批注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吸氣如嘬湯,慢點,再慢點,彆嗆著!呼氣如歎氣,悠著點,彆把魂兒歎沒了!”
平時,他這樣呼吸時,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暖意在體內流轉,但大部分氣息都如同泥牛入海,或者乾脆就像漏氣的氣球,絲絲縷縷地從身體各處散逸出去,消散在空氣中,真正能留存下來滋養身體的,十不存一。這也是他“練氣一層偽)”進展龜速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