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最沉重、最粘稠的黑油,瞬間灌滿了整個巨大的白玉廣場。數萬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牢牢吸附,化作數萬道實質般的探照燈光束,從四麵八方、從高高低低的每一個角度,精準無比地聚焦在比試台西側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聚焦在那個穿著灰撲撲雜役短衫、抱著巨大而醜陋的“玄鐵藤絲帚”、此刻正深深埋著頭、幾乎要將腦袋塞進自己胸膛裡的胖子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奢侈而艱難的折磨。風停了,旗幟低垂,連陽光似乎都在這極致的寂靜中失去了溫度,隻剩下冰冷的光線,無情地打在陳實那劇烈顫抖的、汗濕的背脊上。
唰——唰——唰——
單調、刺耳、帶著某種近乎瘋狂節奏的掃地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頑固存在的聲音。陳實死死攥著那根沉重的掃把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
他不再試圖把自己縮進角落,而是就站在那片被無數目光聚焦的光斑中心,機械地、反複地、用儘全身力氣地揮動著掃把!
巨大的藤絲掃把頭,如同笨拙的巨獸之爪,瘋狂地刮擦著腳下那片早已光潔如鏡、連一絲灰塵都找不出來的青石板地麵。
每一次揮動,都帶起沉悶的摩擦聲,每一次落下,都像是在敲打著所有人緊繃的神經。
汗水!大量的汗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從陳實那滾圓的臉頰、肥厚的脖頸、以及被濕透的雜役服緊緊包裹的背脊上瘋狂湧出!
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沉重地砸落在冰涼堅硬的青石板上,迅速洇開一個個深色的、邊緣模糊的圓點。汗水的鹹澀氣息,混雜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濃烈恐懼味道,在這片死寂的空間裡無聲地彌漫開來。
他不敢抬頭,不敢停下,更不敢去看周圍。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目光——好奇的、震驚的、探究的、懷疑的、甚至帶著隱隱敵意的——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密密麻麻地刺在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上,帶來灼燒般的痛感。
“乾淨了乾淨了乾淨了……”
他嘴裡依舊無意識地、急促地、帶著濃重鼻音和哭腔地念叨著,聲音不大,卻在這落針可聞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如同夢囈,又像是絕望的祈禱。
“都掃乾淨了……沒事了……乾淨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抽乾他肺裡最後一絲空氣,讓他的喘息聲更加粗重,身體抖得更加厲害。巨大的掃把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每一次揮動都耗儘他殘存的力氣,卻又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支撐著他沒有當場癱軟下去。
時間,在這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終於!
“肅——靜——!”
一聲灌注了渾厚靈力、如同洪鐘大呂般的斷喝,猛地從觀禮台中央炸響!這聲音威嚴無比,帶著不容置疑的意誌,瞬間撕裂了廣場上那粘稠的死寂,如同驚雷般在每個人耳邊轟鳴!
是宗主!青雲宗宗主親自開口!
這聲斷喝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將廣場上數萬顆被驚得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強行按回了原位。凝固的空氣開始重新流動,低低的、壓抑的吸氣聲和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如同退潮後的細浪,重新在廣場各處泛起。
所有人的目光,終於從那個幾乎要崩潰的胖子雜役身上,艱難地移開了一部分,重新聚焦到了比試台上。
台上,戊辰依舊如同石雕般僵立著。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著,往日裡那銳利如劍、充滿傲氣的眼眸,此刻隻剩下無儘的茫然、羞憤和……一絲深不見底的恐懼。他死死地盯著腳邊那截靜靜躺著的斷劍碎片,仿佛那是世間最恐怖的毒蛇。
在宗主那聲蘊含著威嚴和催促的斷喝餘音中,在無數道重新聚焦過來的、複雜難言的目光注視下,戊辰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極其緩慢地、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彎下腰。那隻曾握劍橫掃、意氣風發的手,此刻卻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幾次嘗試,才終於用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斷劍。
他猛地一把抓起那截碎片,仿佛那斷口處還殘留著滾燙的溫度,燙得他手指蜷縮。他看也不敢再看任何人一眼,更不敢看向那個角落裡的雜役。
他死死攥著斷劍,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連滾帶爬地衝下了比試台,身影狼狽地消失在通往弟子休息區的通道陰影裡,引來一片壓抑的嘩然和複雜的目光。
台上,負責裁判的執事弟子臉色同樣難看,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震撼和混亂,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複平穩:“比試……繼續!下一場……”
比試重新開始的聲音,像是一道赦令,終於將廣場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比試本身。激烈的碰撞聲、法術的轟鳴聲、觀眾的驚呼喝彩聲,再次成為主旋律。雖然許多人心中仍被剛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占據,議論聲不絕於耳,但至少表麵上,秩序恢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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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於陳實來說,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就在戊辰狼狽下台的同時,兩個穿著內門弟子服飾、神情冷峻、氣息沉凝的青年,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左右兩側。
沒有言語,沒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