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陳實感覺自己像是驚弓之鳥。
醉老頭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偷學”的指控,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提醒著他石亭裡那個看似昏睡的老怪物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每次去秘密基地都提心吊膽,腳步放得極輕,呼吸都刻意屏住,生怕驚擾了那位“睡神”,更怕對上那雙渾濁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眼睛。
他甚至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在石亭裡練習呼吸法和畫符,總覺得暗處有一雙眼睛在無聲地審視著他笨拙的動作,發出無聲的嗤笑。
而小師姐帶來的“守靜丹”陰影,則像一片不斷擴散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他幾乎能想象出,一旦那效果奇特的丹藥在丹房引起注意,隨之而來的必然是追根溯源的盤查。
他那小小的瓦罐靈田,根本經不起任何有心人的推敲。煉丹童子乙)那怨毒的目光,更是如同毒蛇的信子,每每想起都讓他脊背發涼。
恐懼和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擠壓得他喘不過氣。雜役處那簡陋的住所,狹窄、嘈雜、毫無隱私,此刻卻成了他唯一能短暫喘息、避開石亭和可能存在的窺探的避難所。他像個受驚的烏龜,本能地縮回了自己的硬殼裡。
然而,龜縮並不能解決問題。瓦罐靈田裡的靈植需要照料,小灰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大,貢獻點再多,坐吃山空也非長久之計。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透口氣!再這樣下去,他覺得自己遲早會被這無形的壓力逼瘋。
當雜役處管事宣布,三天後有一批雜役可以跟隨采購隊下山,去山腳下的青雲坊市輪值幫忙時,陳實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動作快得像被燙到。
下山!離開青雲派這令人窒息的環境,哪怕隻是短短一天,去那喧囂熱鬨、煙火氣十足的坊市看看,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巨大的誘惑和解脫!
管事有些詫異地看了這個平時能躲就躲的“掃地胖”一眼,倒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三天後,天剛蒙蒙亮,陳實就和其他幾個被選中的雜役一起,在管事帶領下,彙入了山門處一支規模不小的采購隊伍。
這支隊伍主要由外門弟子組成,負責青雲派日常用度的采買,間或有幾個內門弟子帶隊,神色倨傲。陳實這些雜役,純粹是去乾搬運重物、跑腿打雜的苦力活。
陳實毫不在意。他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努力把自己縮在隊伍最不起眼的角落,寬大的雜役服幾乎罩住了他微胖的身體,低著頭,抱著一個半人高的空竹筐,儘量降低存在感。
懷裡的儲物袋中,他小心地揣著五十枚靈石兌換了少量貢獻點零用,大部分依舊保留)和一些曬乾的靈植葉子準備冒充“山貨”賣掉換錢)。小灰則被他用一塊柔軟的舊布包裹著,藏在衣襟深處,隻露出一點灰色的絨毛和小小的喙尖。帶靈禽下山是違規的,但他實在不放心把小灰獨自留在危機四伏的石亭或雜役處。
山風凜冽,吹散了山間的薄霧。沿著蜿蜒的山道下行,青雲派那巍峨的殿宇樓閣、繚繞的靈氣雲霧漸漸被拋在身後。當雙腳終於踏上平坦的、帶著泥土和車轍印的官道,遠處地平線上,一片由低矮房屋、飄揚旗幡和人流彙聚而成的喧囂之地映入眼簾時,陳實感覺一直壓在胸口的巨石,似乎鬆動了一絲。
青雲坊市。
這座依托青雲派山門而興起的集市,規模遠比陳實想象的要大得多。簡陋的木質牌樓上,“青雲坊”三個斑駁的大字在晨光中顯得有些滄桑。
踏入坊市的範圍,一股混雜著汗味、塵土味、各種食物香氣、藥材氣味、金屬鏽味、牲口糞便味以及無數種叫賣、吆喝、討價還價聲浪的洪流,瞬間將他淹沒。
陳實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嘈雜、充滿活力的漩渦。眼前的一切都讓他這個前世死宅加現世底層雜役感到無比新奇和震撼。
街道兩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有販賣新鮮靈蔬靈果的農夫,籮筐裡水靈靈的瓜果散發著誘人的清香;有售賣各種低級法器、符籙、丹藥的店鋪和地攤,店主或攤主唾沫橫飛地吹噓著自家寶貝的神奇功效;有鐵匠鋪裡傳出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和灼熱的氣息。
有掛著“百草堂”、“千丹閣”牌匾的藥鋪,濃鬱的藥味從中飄出;還有熱氣騰騰的包子鋪、香氣四溢的麵攤、賣糖葫蘆的、吹糖人的、耍猴戲的…形形色色,光怪陸離。
人流更是摩肩接踵。有穿著青雲派外門服飾、神色匆匆的弟子;有風塵仆仆、背著行囊的散修;有穿著綾羅綢緞、帶著仆役的富商;有粗布麻衣、麵色黝黑的凡人;甚至還能看到幾個氣息明顯迥異、穿著奇裝異服的異族修士!
各種口音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呼朋喚友聲、孩童的嬉鬨聲、牲口的嘶鳴聲…彙聚成一曲充滿市井煙火氣的宏大交響樂,衝擊著陳實的耳膜。
“看傻了?土包子!”旁邊一個同行的雜役,看著陳實那副呆頭呆腦、眼睛都不夠用的樣子,嗤笑一聲,用力撞了他一下,“趕緊跟上!彆掉隊!待會兒有你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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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實一個趔趄,連忙抱緊懷裡的竹筐和衣襟裡的小灰,跟上隊伍。他像個剛進城的鄉下人,眼睛卻忍不住四處亂瞟,內心的小人則在瘋狂吐槽:
‘這飛劍模型做得還挺像,就是靈氣波動弱得可憐…’
‘那丹藥瓶上畫的符文…好像畫歪了吧?’
‘糖葫蘆!靈果做的糖葫蘆?!看著就好吃!’
‘耍猴的?那猴子…怎麼感覺眼神有點凶?不會是低階妖獸吧?’
采購隊的領隊是個神色嚴肅的外門師兄,他帶著隊伍熟門熟路地穿過喧鬨的主街,拐進一條相對安靜、地麵鋪著青石板、兩旁店鋪也規整許多的街道。
這裡是坊市的“高檔區”,主要售賣一些品質稍好的材料、成品丹藥、法器和符籙。
“你!你!還有你!”領隊師兄指著陳實和另外幾個雜役,“跟著李師兄去‘萬材閣’搬礦石!動作麻利點!”
“你們幾個,去‘靈穀坊’搬靈米!”
“剩下的,跟我去‘百煉坊’!”
隊伍迅速分散。陳實抱著竹筐,跟著那位姓李的外門師兄走進了一家名為“萬材閣”的店鋪。店鋪裡光線略顯昏暗,空氣中彌漫著礦石特有的土腥氣和金屬冷冽的氣息。貨架上、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形狀各異、顏色不同的礦石原石,有的還帶著開采時的泥土。
“五十斤黑鐵礦石,五十斤赤銅礦胚,搬到門口馬車上!動作快點!”李師兄丟下一句話,便和店鋪掌櫃到一邊低聲交談去了,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
沉重的礦石很快被夥計搬了出來。陳實和其他雜役立刻化身人形搬運機,將沉重的礦石一塊塊搬起,裝進自己的大竹筐,再吭哧吭哧地背到店門外停著的、由健壯馱獸拉著的板車上。
礦石沉重而棱角分明,壓得陳實肩膀生疼,汗水很快浸濕了後背。但他心裡反而有種奇異的踏實感。純粹的體力勞動,不需要動腦,不需要擔心秘密暴露,隻需要機械地重複。汗水衝刷著連日來的焦慮和恐懼,讓他暫時獲得了一種麻木的平靜。
往返幾趟,任務完成。李師兄還在和掌櫃談事,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自由活動一個時辰,午飯前在坊市入口集合。
終於自由了!
陳實感覺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長舒了口氣。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抱著空竹筐,重新彙入了坊市洶湧的人流。這次,他不再僅僅是個看客。
他先是找到一家收“山貨”的雜貨鋪,將儲物袋裡那些品相一般的曬乾靈植葉子冒充野草)賣了出去,換回了幾枚亮晶晶的靈珠最小貨幣單位)。雖然不多,但蚊子腿也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