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酒館裡,暮恩與蘿絲正對著滿桌的食物大快朵頤,而一旁的埃德蒙就沒太多食欲了。雖然他已經向來圍觀的人們解釋了事情的原委,但他們會信多少,埃德蒙並不確定。
當然,更令埃德蒙難受的是,他也不敢確定自己信多少。他願意信任自己的未婚妻,對蘿絲的人品和性格也充分了解。但是對方突然領回這麼一個師兄來,他作為一個男人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原本他想帶著二人去另一個酒館用餐避開工人們,但這間酒館本就離碼頭最近,他也是這裡的常客,跟老板熟識。酒館老板更是主動提出要請三人用餐,如此盛情之下,他若是推脫反倒顯得心虛。還好隨著工人們紛紛上工,在旁邊裝作聊天實際上在偷聽他們說話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老板會主動請他們用餐,自然也是有方便看戲的意思在,而他並不是個會為了精神享受揮金如土的人,所以桌上的菜色也談不上多豐盛。主菜是經過香木炭烤的鮮豬肉排,塗抹著鹹甜的醬汁,配菜則是烤蔬菜與燉煮過的某種豆泥。這樣一頓菜肴差不多是碼頭工人們偶爾會犒勞自己一頓的程度,並不日常,也不算罕見。
可是對於剛剛在船上度過了一個多月,基本隻能啃硬麵包,吃鹹魚、熏肉等乾製肉類的師兄妹來說,這就是美味佳肴。暮恩更是第一次嘗試西大陸正餐,有一種彆樣的新奇感。
不過最讓他意外的,反倒是飯桌上的主食——海粟。這種作物據他所知在東方原產於濱海區域,是一種少有的能在鹽堿地種植的糧食,隻是由於口感和味道都很一般,在東方並不是很受歡迎,不知為何會在西方大陸成為主糧。
埃德蒙開口解答了他的疑惑。原來曙汐城所屬的國家——阿諾文聯合邦國——是西方大陸最年輕的大國。阿諾文的國土從前被稱為貧瘠之地,其原因正是存在大麵積的鹽堿地,可種植的田地少。所以阿諾文長期需要通過貿易從他國換取大量糧食,國力增長緩慢。
直到約五十年前,阿諾文遠航的商船第一次發現了東方大陸,帶回了瓷器、絲綢、茶葉等珍奇貨物,以及最關鍵的,帶回了海粟。從那以後,種植海粟逐漸解決了阿諾文的糧食問題,來自東方的商品則在大陸各國的上流社會掀起熱潮,將本土貨物運往富庶的東方更是堪稱暴利。阿諾文就此真正崛起,靠著全大陸唯一與東方通航的曙汐港,逐步躋身大國之列。
暮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次發現,一種作物,一條航線,就這樣改變了一個國家的未來。他不禁感歎世事奇妙,也不禁為自己過去未曾過多關注西方商船帶來的貨品感到有些可惜。或許其中也有能影響到東方諸國民生的關鍵,卻一直無人發現。
暮恩受教傾聽的樣子顯然讓埃德蒙的心情稍好了一些,他繼續說:“正因為在與東方的貿易中收獲巨大,阿諾文的國民對東方人一般都比較友善。不過作為新興國家,阿諾文的民族組成比較複雜,文化包容度原本就很高,這或許也起到了重要的影響。”
暮恩卻從中聽出了更深層的意思,埃德蒙會說阿諾文的國民對東方人友善,那就意味著,其他國家的人恐怕未必如此。
剛剛把麵前食物一掃而空的蘿絲用一聲歎息印證了他的推斷。
“唉,剛來到這邊的時候我什麼也不懂,通用語也學得不好,但還是有很多人好心幫助我,都把我感動到快要流淚了。當時我還以為西大陸每座城市都這麼繁華,所有居民都這麼友善,簡直是人間仙境。
後來我才知道曙汐城就是阿諾文的四大城邦之首,在整個西大陸範圍內都算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出了這座城門,善意就變成了一種奢侈品。
再等我做了傭兵去其他國家出任務,噢……不是所有人都很糟糕,但我聽過的辱罵的確比我在東方的二十幾年加起來還要多。”
看著暮恩微微皺起的眉頭,埃德蒙有些慚愧地接道:“好吧,我得承認,根據我的經驗,在我的故鄉那邊有很多人——尤其是貴族,都是些傲慢的白癡。他們會僅憑一個人的外表與自己不同就認為對方比自己低賤。”
暮恩歎了口氣,淺笑一聲,拿起手邊的酒杯,向埃德蒙舉起示意。
“沒關係,在我的故鄉,這樣的人也不少。”
說完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據老板說這種酒叫啤酒,是他從沒體驗過的味道,但是還不壞。
埃德蒙愣了一下,繼而也笑了笑,拿起酒杯準備同飲。就在酒杯剛剛碰到嘴唇時,他卻聽到了旁邊傳來低沉而清晰的嘲笑聲。
“與黃皮猴子為伍,還替他們說話,真不愧是自甘墮落的因尼提亞佬,哈哈……”
三人立刻向聲音的源頭看去,不遠處的另一張餐桌邊,兩個衣著光鮮的男人輕蔑地打量著他們,其中一個眼皮耷拉著,明顯已經醉得不輕,卻依然從露出的一半眼神裡投射出濃濃的挑釁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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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人的膚色普遍比西方人深一些,因此“黃皮猴子”就成為了針對他們的典型蔑稱。埃德蒙怒火上湧,站起身來指著對方道:“混蛋,你說什麼?”
那個醉漢回以一聲嗤笑,不緊不慢地開腔:“難道不是事實嗎?這群黃皮猴子向來品德低劣,全是些四處流竄的盜賊乞丐和土匪。阿諾文的這群暴發戶是被錢蒙了眼睛,你這操著因尼提亞口音的傻小子,連錢都沒收到還替猴子們說話,這還不夠可笑嗎?”
醉漢又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不過他還算清醒的同伴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這畢竟還是在阿諾文的首都城邦,剛才他一不注意連阿諾文人一起罵了進去,已經讓包括老板在內的不少人都不滿地看了過來。同伴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稍微收斂一點。
醉漢的衣服被拉動,微微露出裡麵的武裝衣,埃德蒙對這種款式的武裝衣並不算陌生。
“怪不得,原來是拓維蘭的騎士,那我就可以理解了。畢竟拓維蘭的騎士從來不懂什麼是榮譽。”埃德蒙冷笑著嘲諷回去。
那名醉酒的騎士狠狠地將酒杯摔在桌子上,死死瞪著埃德蒙。
“騎士的榮譽是保護平民,不是保護劣等的垃圾!一群逃離故土的家夥,能是什麼好東西!”他一邊嘶吼,一邊搖搖晃晃地向埃德蒙走來,同伴想拉住他,卻被他甩開。
埃德蒙麵色鐵青,從腰間拔出佩劍立在胸前,一字一頓地說:“你侮辱了我的未婚妻與朋友,而我會誓死守護他們的名譽!我以因尼提亞王國萊昂內爾·康拉德·費爾哈特男爵之子的名義向你發起決……”
他的決鬥宣言還沒說完,便被自己的未婚妻拉住了。蘿絲走到他麵前,認真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暮恩也不知何時來到埃德蒙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會一生銘記你剛剛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的朋友。不過跟一個醉鬼決鬥,隻會有損你的名譽,他們還不配。更何況,老板好心請我們享用佳肴,我們又怎麼能給他添麻煩呢?”
酒館老板投來感激的眼神,雖然他也看這兩個騎士不爽,但在他的店裡打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隨著埃德蒙剛剛的拔劍,酒館裡的氣氛也變得凜冽,那個喝醉的騎士被嚇得酒醒了不少,顫巍巍地回到了座位上,不敢再多說什麼,眼神卻依然飽含惡意。
暮恩接著話頭,微笑著對那兩位騎士說:“我對你們幾個國家之間的恩怨並不了解,也暫時不感興趣。但是對於這位先生剛才所說的關於劣等人的話題,我相信如果此時這間屋子裡必須存在劣等人,究竟是誰,大家心裡的答案應該非常一致才對。”
四周爆發出一陣哄笑,兩名騎士自然知道暮恩說的就是他們自己,喝醉的那個漲紅了臉又想說些什麼,被同伴狠狠拽住了。現在暮恩完全占據了場麵的主動,他們想反駁也隻是自討沒趣。說到底,非要在阿諾文的地盤上主動挑釁,本就是他們喝醉酒才會犯下的錯誤。
“用餐完畢就請早點離開,不要妨礙我做生意。阿諾文的暴發戶不歡迎你們這些帝國的走狗。”酒店老板用二人說過的話嘲諷著他們,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不那麼醉的騎士狠狠瞪了他一眼,扶著自己的同伴灰溜溜地離開了。走出大門前還不忘對著暮恩他們冷笑一聲說:“我們不會忘了你們的,走著瞧吧。”
酒客們嘲笑著向二人發出歡呼,喧鬨之中,暮恩的心情卻帶著一絲沉重。以他的性格與閱曆,自然不會被那兩名騎士的侮辱所影響,但他們隨口說的一句話,卻意外撥動了他的心緒。
“逃離故土的家夥嗎……”
他用無人聽到的聲音呢喃著,舉杯咽下一腔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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