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風卷過便利店門口，帶著白日殘留的燥熱和垃圾箱邊腐敗西瓜皮的微酸氣息。
塑料門簾嘩啦作響，秦無忌一步踏出，身後是便利店裡趙德柱變了調的嗚咽、手機直播的激昂“老鐵666”、還有混雜著關東煮濃湯香味的哄笑。
那些嘈雜猛地被甩在玻璃門後，世界的噪音仿佛被無形的隔音棉過濾掉大半，隻剩下城市心臟沉悶的搏動聲。
身前，是城市巨大霓虹怪獸吞吐出的光怪陸離。紅綠燈在遠處路口機械地閃爍，車燈拖著長長的流光尾巴呼嘯而過。
幾步之外，白問天僵立著，像一尊被驟然抽去魂魄的瓷偶。
長發漆黑，瀑布般垂落，嚴嚴實實遮住了她所有可能的表情。
隻有那隻垂在深灰色運動褲側邊的手，五指死死蜷著，骨節繃得慘白，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軟肉裡，細微的顫抖透過繃緊的布料傳遞出來，泄露著無聲的風暴。
她在和身體裡某種看不見的力量角力，近乎痙攣。
便利店冰櫃嗡嗡的製冷聲裡，秦無忌的脊背能清晰感知到來自門內陰影深處的注視。
冰冷。淬毒。
黑有常依舊抱著手臂，斜倚在飲料櫃冰冷的金屬外殼上。
那張臉，美得驚心動魄，卻也冷得如同千年寒窟裡挖出的玉髓。
猩紅的眼瞳，穿透朦朧的玻璃門和氤氳的光線，如同兩枚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秦無忌的後背上。
她的紅唇無聲開合，清晰地重複著那個淬毒的唇語：
“小、心、點。”
每一個口型的變幻，都像冰錐鑿擊神經。‘滋啦’一聲短路，瞬間切換到午夜凶鈴同款電子陰樂前奏，哆哆嗦嗦）宿…宿主！
風…風緊扯呼是扯不動了！
cpu過熱警報！
前方…前方畜生密度超標！群體掃描自動加載中——滴滴滴——警告！
檢測到高純度偽裝型老畜生！
危險係數三顆星！
附帶未知精神汙染波動！
請宿主做好一級戰鬥準備！
本統…本統申請精神損失費補償！電子瓜子嚇掉一地！】
秦無忌插在褲兜裡的手，指尖正輕輕摩挲著口袋裡手機冰冷的金屬邊框。
係統的警報在他腦內拉得震天響，幾乎要蓋過身後便利店隱約傳來的“謝謝惠顧”電子音。
就在這時——
“家人們！邪門直播開始了嗷！！！”
一聲炸雷般的吆喝，裹挾著濃重的東北大碴子味兒，毫無征兆地從便利店旁邊的窄巷口爆開！
一個穿著亮黃色緊身t恤、頭發染得像鸚鵡羽毛的男人，舉著自拍杆和補光燈，炮彈似的衝了出來。
刺眼的白光瞬間撕裂了秦無忌麵前的昏暗角落，精準地懟在他臉上。
“臥槽！老鐵們快看！”
主播激動得唾沫橫飛，鏡頭幾乎要貼上秦無忌的鼻尖，
“逮到一位野生高冷帥哥！深夜街頭獨自惆悵！
這憂鬱的小眼神，這挺拔的身板兒…家人們火箭刷起來！
咱這就上去采訪一波，挖掘帥哥背後的故事！
有沒有失戀？
有沒有破產？
有沒有…”
他亢奮的嗓音像砂紙摩擦著耳膜。
秦無忌微微眯了下眼，生理性地被強光刺得一晃。
視線恢複的刹那，巷口陰影深處的情形，借著這突如其來的“舞台追光”，
如同被揭開幕布的戲劇場景，赤裸裸地撞入視野。
一個頭發花白、穿著洗得發藍舊布衫的老太太，坐在一輛半舊的輪椅上。
她身形佝僂，膝蓋上蓋著一塊灰撲撲的毯子，一張布滿深深褶子的臉寫滿了歲月的風霜和疲憊，
渾濁的眼珠裡盛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慈祥。
此刻，她正被這主播的突然闖入和強光驚擾，有些無措地試圖轉動輪椅後退，枯瘦的手抓著輪圈，動作遲緩而吃力。
【係靈：警報高頻尖叫升級，電子音都劈叉了）滴滴滴滴滴——！！！鎖定！鎖定！目標畜生編號007！王招娣，女，73歲！警告！道德崩解指數飆升！危險！危險！】
在秦無忌的善惡透視眼中，這慈祥老太太周身纏繞的景象堪稱詭異。
一層稀薄得幾乎快要消散的、代表著微弱善行的淡金色光暈勉強包裹著她，像一層隨時會破裂的肥皂泡。
然而，在這層脆弱金光的內部，卻密密麻麻地纏繞著無數條漆黑如墨、粘稠似油的霧氣鎖鏈！
這些鎖鏈如同毒蛇般蠕動盤繞，深深勒進她虛幻的“身體”裡，勒得那點金光搖搖欲墜。
每一根鎖鏈的末端，都延伸向無形之處，連接著一段段被遺忘的、或是刻意掩埋的過往。
冰冷的惡意、貪婪的算計、精心編織的謊言…
彙聚成濃得化不開的黑氣，幾乎要將那點可憐的功德金光徹底吞噬湮滅。
腐朽的氣息，隔著幾步遠，仿佛都能嗆入鼻腔。
這強烈的視覺衝擊讓秦無忌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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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這兒還有位老奶奶！”
主播的鏡頭敏銳地一轉，強光瞬間又聚焦到輪椅上的王招娣身上，把她臉上每一條皺紋都照得纖毫畢現，
“奶奶您好！大晚上一個人出來呀？有啥需要幫忙的不？
咱直播間幾十萬老鐵都是活雷鋒！來來來，奶奶給直播間的家人們打個招呼！”
王招娣像是被這陣勢嚇住了，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布滿老年斑的手緊緊抓著膝蓋上的毯子，指節泛白。
她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好半晌，才擠出蚊子哼般的細小聲音：
“我…我腿腳不好…出來透透氣…”
主播哪裡肯放過這“溫情”一幕，正要繼續煽情，把話筒其實是自拍杆）再往前送——
異變陡生！
王招娣那雙渾濁的眼睛，在強光照射下，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狡黠光芒。
她的左手，那隻一直縮在毯子下麵的手，極其隱蔽地一擰輪椅的某個控製鈕。
吱呀——
看似老舊的輪椅發出一聲輕微的、不合時宜的電機驅動聲。
整個輪椅，如同被無形的手猛推了一把，突然以一個極其刁鑽且迅猛的角度，朝著正前方——
也就是秦無忌所站的位置——斜衝了過去！
快！狠！準！
目標明確——撞上那個站在主播旁邊、正好擋住了大部分鏡頭的年輕男人！
“哎喲！！！”
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在王招娣的輪椅撞上秦無忌小腿的前百分之一秒，就從她那癟下去的嘴裡爆了出來！
那聲音尖銳、痛苦、飽含驚恐，瞬間蓋過了主播的聒噪和便利店的背景音，在整個寂靜的街口炸響！
充滿了令人心碎的絕望感。
“我的腿！我的腿啊！！！小夥子你…你咋走路不長眼啊！撞死我這個老太婆了！
哎喲…骨頭…骨頭肯定斷了！救命啊…沒天理啊…”
王招娣的身體在輪椅上誇張地扭動、蜷縮，一隻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左腿膝蓋，
布滿褶子的臉痛苦地皺成一團，眼淚鼻涕似乎瞬間就湧了出來，糊了滿臉，在強光下亮晶晶一片。
她嚎哭著，身體篩糠似的抖，每一個細微的痛苦呻吟都拿捏得恰到好處，足以讓任何不明真相的路人為之心碎憤怒。
巷口不算寬敞，秦無忌幾乎是正麵相對，根本避無可避。
輪椅冰冷的金屬邊緣，帶著一股老人特有的、混雜著廉價藥油和體味的酸腐氣息，狠狠地撞在了秦無忌的小腿脛骨上。
力道不小。
【係靈：瞬間從驚恐模式切換成暴跳如雷模式）淦！碰瓷！教科書級的碰瓷啊啊啊！！！
宿主！碰瓷狗！老畜生中的戰鬥畜！道德崩解指數爆表了！
本統的cpu要燒了！請求啟動‘道德崩解套餐’！！
立刻！馬上！
尊嚴扞衛戰！
乾她丫的！】
主播的鏡頭瞬間對準了這“交通事故現場”，鏡頭後的臉先是懵逼，隨即被巨大的興奮和狂喜取代，聲音都激動得變了調：
“臥槽！老鐵們！大型車禍現場！高冷小哥撞翻弱勢老奶奶！
這反轉！這劇情！火箭在哪裡！衝啊！熱度給我炸起來！！”
彈幕頃刻間被“臥槽！”“撞人了？”“快打120！”的海洋淹沒。
附近幾個零星的路人也被這淒厲的哭嚎驚動，紛紛停下腳步，詫異地望過來，眼神裡帶著驚疑和審視。
便利店的玻璃門內，那兩道冰冷的視線，穿透喧囂，變得更加玩味。
黑有常猩紅的唇角，無聲地向上挑起一個極細微的弧度，如同欣賞一出有趣的鬨劇。
她環抱的手臂，修長的手指指尖，極其緩慢而優雅地，在臂彎處輕輕叩擊了一下。
白問天的身體，在便利店門口投射出的狹長陰影裡，猛地一顫！
那隻一直死死蜷縮著的手，驟然鬆開五指，又猛地握緊！
指甲在掌心軟肉上留下月牙形的深深血痕，一絲刺目的紅從指縫間無聲滲出，滴落在深灰色的褲料上，迅速洇開一小團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