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白日裡的香燭紙錢氣息尚未散儘,孟府沉浸在一片壓抑的寂靜之中,隻餘下靈前長明燈在風中寂寥搖曳。
孟淮止處理完最後幾件繁瑣的喪儀文書,揉著酸脹的眉心,踏著月色往回走。
連日來的悲慟與操勞令他身心俱疲,隻想儘快回房歇息。
路經與後院相連的那片小竹林,夜風穿過竹葉,發出簌簌輕響。
卻似乎夾雜著一絲細微的極壓抑的啜泣,斷斷續續,如同即將繃斷的絲弦,帶著一種勾人心魄的淒楚,精準地鑽入他的耳中。
他腳步一頓,凝神細聽。
那聲音極壓抑,仿佛被人死死捂著嘴,卻又控製不住泄出的悲鳴,正是從聽花閣那邊的方向傳來。
孟淮止眉頭微蹙。
阮如玉?
這般深夜,她不在房中安歇,在此作甚?
想起她近日強撐著守靈的脆弱模樣,他心中那點因責任而生的擔憂又浮了上來。
略一遲疑,他轉身循著聲源走去。
而此刻,竹林掩映後的廊下,阮如玉正倚著冰涼的廊柱,眼底一片清冷。
她早已算準了孟淮止歸院的時辰,在這條必經之路,此般的嗚咽都是她精心拿捏的成果。
她此刻故意將一杯冷酒灑在衣襟前,任那酒氣似有若無地彌漫開來。
聽到那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立刻深吸一口氣,眼中瞬間逼出盈盈水光,身體軟軟地順著廊柱滑坐下去。
阮如玉將頭深深埋入臂彎,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的啜泣聲比方才更加淒楚無助,仿佛承受著千鈞重壓,下一刻就要碎裂。
孟淮止轉過竹叢,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阮如玉孤身一人蜷縮在冰冷的廊下,雲鬢散亂,素白的孝服襟口被酒液濡濕,緊貼著纖細的脖頸,身旁還滾落著一隻小巧的白玉酒杯。
她哭得渾身發抖,那般脆弱,那般絕望,仿佛被全世界遺棄。
他腳步頓住,語氣平靜無波:
“你……為何深夜在此哭泣?”
聽見腳步聲,阮如玉茫然抬起頭。
燭光映照下,那雙平日清澈含情的杏眸此刻水光瀲灩,迷離得沒有焦點。
她怔怔地望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竟緩緩綻開一種極致依賴的光彩,軟軟喚道:
“夫君?”
她怔怔地望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掙紮著想要站起,卻腳下虛軟,踉蹌著向前撲去——
孟淮止後退半步,伸手虛扶她的手臂,避開了直接接觸。
她卻順勢一把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帶著滾燙的觸感,不容拒絕地將發燙的臉頰偎依在他的手背上,吐息間帶著刻意熏染的酒氣。
“夫君……是你嗎?”
她喃喃著,聲音又軟又糯,帶著無儘的委屈和依賴。
孟淮止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怔在原地。
手上傳來的柔軟觸感、鼻息間縈繞的曖昧香氣、還有那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夫君”,像一道混亂而熾熱的浪。
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將他錯認成已故的侄子。
然而這失態僅僅持續了一瞬。
他很快恢複如常,不容拒絕地掙脫了她的觸碰,語氣疏離而克製:
“阮氏,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孟書行。”
阮如玉卻像是聽不進任何話,掙紮著想站起來,卻渾身無力,軟軟地往後仰去。
孟淮止無法,隻得又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卻見她仰起臉,眼神迷離地望著他,水光瀲灩的眸子裡倒映著燭光,也倒映出他微僵的身影。
“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玉兒好怕啊夫君……這裡好黑,好冷……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