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地靠在車壁上,望向窗外,挽秋陪坐在側,小心地將一個暖爐遞到她手邊。
車窗簾帷並未完全放下,透過縫隙,能看見街景由繁華漸至清寂,最終被初冬蕭疏的田野所取代。
越近棲霞山,空氣愈發清寒,混著香火與草木的氣息。
山門前馬車停下,阮如玉扶著挽秋的手下車,晨光中的寺廟並未如想象中幽寂,香客絡繹,低語喃喃,混著風過古鬆的沙沙聲。
阮如玉低眉順眼,步履輕盈,隨著引路的小沙彌穿過古木參天的庭院,步入寶殿。
殿內佛像莊嚴,寶相慈悲。阮如玉在蒲團上盈盈跪下,雙手合十,姿態標準得無可挑剔。
她垂下眼簾,唇瓣微動,念誦著超度的經文,聲音輕而清晰,每一個字都仿佛浸滿了哀思。
她點燃長明燈,奉上香油錢,一舉一動皆符合一個哀悼亡夫、誠心祈福的未亡人應有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讚一聲貞靜虔誠。
整套流程一絲不苟地完成。
阮如玉起身,對著佛像深深一拜,緩步走出大殿。
行至殿外時,卻見天色已悄然變色。
濃厚的烏雲凝結天際,隻漏下一束淺金色的光,恰好灑在院中一個正在灑掃的年輕僧人身上。
隻一眼,阮如玉便覺周遭喧囂仿佛靜了一瞬。
那束自雲縫中漏下的天光,如同戲台的追光,將他籠罩其中,將他周遭的昏暗與寺院的沉鬱色彩截然分開。
那僧人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皮膚雪白,麵部線條乾淨利落,垂眸的時候可以看到又濃又厚的睫毛。
偏偏又生了一雙桃花眼,眼尾一點痣又給他添了點不協調的魅惑。
光柱中塵埃浮動,映得他青色的衣袖邊緣泛著微芒,連他手中竹帚起落間帶起的細微塵芥,都清晰可見。
她原本並未在意,此刻卻被這驚人的容貌與氣場所懾,腳步不由微頓。
挽秋也看得有些怔住,低聲道:
“這小師父……倒不像尋常掃地僧。”
正說話間,那僧人似有所感,停下了動作,緩緩轉過身來。
那雙眸子,竟也是極漂亮的,眼瞳顏色偏淺,像浸在寒潭裡的琉璃,清澈得能映出人影,直直地穿透她精心構築的哀婉外殼,仿佛能窺見她心底最隱秘的角落。
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淡淡開口,聲音平直無波,卻字字清晰:
“女施主的心不靜。”
她尚未開口,身側的挽秋已蹙眉上前半步,語氣帶著維護:
“這位師父,我家夫人誠心禮佛、為亡夫祈福,何來不靜之說?”
阮如玉抬手輕輕止住挽秋,麵上強自鎮定,甚至微微蹙起眉,流露出幾分被無端指責的疑惑與不悅:
“小師父何出此言?”
小和尚的目光依舊沉靜,仿佛看穿了一切:
“心若不靜,念萬遍經文亦無用。”
他頓了頓,那雙琉璃似的眸子清冷地映出她微微僵硬的倒影。
“施主的虔誠,浮在表麵,未達心底。施主何需自欺欺人?”
這番話如冰錐般,狠狠刺入阮如玉的心!她心頭瞬間掀起驚濤駭浪,恐慌與羞惱交織奔湧——
他看出來了!
他怎麼可能看得出來?!